第22章 还有活人

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

祭祖的习俗流传了几千年,每个地方、时期、阶级都有不同的流程,但整体上不会脱离供花、供食、烧纸钱这个范畴。

梁家也是一样,中元节的祭祖在祠堂举行,子孙依次跪拜磕头、烧纸钱、上香,唯一有些不一样的是供食。

除了普通的糕点水果,还需要供奉活的猪牛羊各一头。

幸好三牲管家早已经准备好了,只需要带到祠堂去就行。

几人磕磕绊绊地把三牲赶到祠堂中特地圈设的围栏中,又从仓库翻出备好的糕点和水果,摆在了供桌上。

时间已经来到12点,一路上异常的顺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宋况给的符纸,连虫子都缩在角落,蔫头蔫脑的,没再攻击他们。

四人对视一眼,整理好已经有些凌乱的衣服和头发,由两个长辈带头,迈入了祠堂。

从大娘开始,依次上前磕头,点燃纸钱,用余火点燃三柱线香,然后小步退到门口。

梁文昭落在最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看见围栏里的三牲明显变得暴躁起来。

祭祖期间禁止说话,他不确定其他人有没有看到这个变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仪式。

跪在蒲团上,梁文昭抱着前所未有的虔诚叩首。

希望这场闹剧就此结束。

希望不会再有人死去了。

在炉中插上线香,梁文昭低头退至门边,和其余三人一起退到祠堂外,关门,落锁。

锁是老式的黄铜锁,他按了两次才锁上。

门里传来了乒呤乓啷的响声,一会儿是木制的重物倒下,一会儿是烧纸的铜盆被踩翻,应该是那些牲畜跑出来了。

一点微蒙的白光从四方亮起。

梁文昭还不敢相信:“结束了?”

比想象中顺利得太多。

“天亮了……好像真的结束了。”

梁文宿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等等,你们姑姑呢?”

“什么?”

梁文昭环视四周。

堂哥、大娘、他自己,这里只有三个人。

他赶紧拿出钥匙开锁。

“不对啊,我明明看着她出来的!”梁文宿崩溃了,“我明明看着姑姑在我前面出来,我才关上门的!”

钥匙插不进去,梁文昭正反面试了好几次,怎么也对不准锁孔。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动锁头对准光亮。

“啊啊啊啊啊!”

门内传来了熟悉的尖叫声。

“我怎么在这里!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梁文昭咬紧牙关,把钥匙插入锁孔。

这次终于成功了。

“姑姑别怕!我们马上开门!”梁文宿着急地看向梁文昭,“还没打开吗?”

拧不动,不论怎么拧都拧不动。

“救命!它们要吃我,它们要吃了我!”

梁文昭急出了一头汗,他松开锁头,抬脚踹在门上:“锁是坏的开不了,直接踹吧!”

兄弟两人踹了十几脚,大门纹丝不动,厚重的木门每次都抖一抖,给人一点希望,但再大的力气,也只能踹落一层灰尘。

里面的声音渐趋微弱,外面的人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让开我试试。”

大娘抄起不知道哪里找来的榔头,一锤子砸在锁头上。

没砸开,但有些变形。

梁文宿眼前一亮,赶快接手。

当!

当!

当!

黄铜横梁终于被砸断,锁头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门也随之向内敞开一条缝。

鲜红的液体从缝隙里淌了出来。

门后是死一样的寂静。

梁文昭颤抖着手把门推开了一点。

阳光泼洒进祠堂,祭祖时点的蜡烛已经全数熄灭,里面黑漆漆的,只被阳光照亮了一线。

这一线阳光之下,是梁修灵倒在门口的尸体。

她趴在地上,手指还扣着门缝,背后心口处多了个黑乎乎的洞。她两条腿血肉模糊,依稀可见森森白骨,而不远处倒着一只羊的尸体,血浸红了它嘴边的白毛,沿着胡须淋漓而下。

“……”

大娘口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她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她们分明按照流程走完了祭祖仪式,为什么梁修灵还是死了。

短短两天时间,整个梁宅就只剩下三个人,到底要怎么做才能逃离这场噩梦?

对,如果这是一场噩梦,那么醒来的方法……

她转身向房间跑去。

“妈?你去哪?”

梁文宿追了过去。

于是这里只剩下梁文昭和姑姑那只停在门缝前的手静默相对。

他想不明白,从知道惜星就是那位“祖先”起就想不明白,如果杀死这些人的是梁惜星,那么他所认识的又是谁呢?

小时候那个一脸冷淡,却总支持着他,会在他疼痛时安慰他,会在夜晚牵着他的手送他回房间的惜星,又是谁呢?

哪怕是昨天,惜星还是那个给他削红薯、喂糖块的表哥啊。

这个“鬼”如此分明地对他释放过善意,却转身对另一群人举起了屠刀。

为什么祭祖之后,姑姑还要死呢?

她为什么非死不可呢?

怒意在胸口徘徊不去,梁文昭只想赶紧找到惜星。

不论他是人是鬼,一定要找他当面对质:杀人的到底是不是惜星,这一点梁文昭死也要死得明白。

他愤然转身,随即僵硬在原地。

五步开外,惜星安静地看着他,一双眼睛比往日里更加黑沉,也不知来了多久。

四目相对,惜星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有话要说?”

不由自主地,梁文昭打了个冷颤。

刚燃起的那点怒火在见到本人时,一瞬间泻了个干净。

他硬着头皮问:“你……是梁惜星吗?你真的,在报复梁家吗?”

惜星沉吟片刻,说:“从记事以来,他们就告诉我,我是梁家唯一的希望。”

梁文昭的心沉了下去。

“我十一岁下山除秽,风雨无休。数不清多少次,只剩一口气我都硬撑过来了,因为我是‘希望’,希望是不能死的。但最后,是他们自己掐灭了‘希望’。”

他的语气始终平和甚至带着笑意,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三百年里,我在地下不见天日,从混沌无知到清醒地回忆起所有,将他们割在我身上的每一刀反复回味。直到我能控制那些啃食我躯体的虫子,直到我能看见天光,直到我能站在你面前。”

惜星每说一句就走近一步,最终在梁文昭面前站定,隔着半臂远的距离,抬手揩去他因情绪激动落下的泪水。

“喝个符水你都受不了,遇上这样的事,你怕是比我还恨。”

“可事情已经过去三百年,当初伤害你的人都死了。”梁文昭好像撞上了死局,连参考书给出的解法也是错误答案,“而且我们明明已经完成祭祖,为什么还要杀死姑姑!”

“祭祖从一开始,就只是稀释愧疚的安慰剂罢了,怎么会有用呢?”

安慰剂。

原来从踏入老宅开始,所有人都走入了必死的未来。

梁文昭想起那天在山路上,惜星说「我听说你会回来,就想来见见你」。

那时他想的是什么呢?是想着「你终于回来了,最后一个猎物也入网了」吗?

“还有别的问题吗?”

梁文昭沉默不语。

“我有问题。”

女声贴着耳边响起,梁文昭条件反射地起了一颈鸡皮疙瘩,还没反应过来状况,只觉得腰上一紧,眼前一花,人就换个了个地方。

林鹊松开手让他自己站稳。

梁文昭记得她:“你是宋况的同伴吗?”

林鹊没有回答,只是将手抵在梁文昭胸口,闭上了眼睛。

接触处有灼人的热意一闪而逝。

“你是不是吃过他的骨灰?”

“他”指的应该是惜星,梁文昭一时还真不能确定:“我不记得了。”

“罢了,都一样。”

“什么?”

林鹊用血在梁文昭胸口画了一个符号,最后一笔收住时,梁文昭打了个喷嚏。

好冷。

“你对我做了什么?”

“种了一个标记,并不重要。”林鹊隔着盖头“看”向天空飞快聚集的云层,淡淡地说,“顶着这种阵法三百年走到这一步,也真是不容易。”

这时宋况姗姗来迟,看见梁文昭眼前一亮:“太好了,还有活人。”

梁文昭却白了脸色:“我堂哥和大娘他们呢?”

“……”林鹊化作一片红雾飞了出去。

宋况背过身去给自己的嘴来了两巴掌,无奈道:“很不幸,现在梁家只剩下你了。”

梁文昭好像没有太伤心。

这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事情。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目光没有焦点的落在宋况身上:“那我现在,还能做什么吗?”

“只有等。”宋况向门外抬抬下巴,“我们插不上手的。”

窗外又下起了倾盆暴雨。

淡淡红光覆盖整个老宅,狂风卷着雨滴拍打在玻璃上,留下蛛网一样的裂痕,摇摇欲坠。

宋况忽然问:“那个惜星是怎么死的?埋在哪里,你知道吗?”

梁文昭一时没反应过来:“埋在哪?”

宋况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这样的,我刚把你家祖坟给刨了,但是没找到他,一般来说鬼依附于尸骨和恨意存在,能找到尸骨,就能压制一下他。”

毕竟梁宅是惜星的主场,而林鹊只是一缕分神,打起来并不占优势。

本以为梁文昭会生气,没想到他忽然很激动地说:“我知道他埋在哪里,是井!那五口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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