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黎明前

主厅还没陷入一团混乱的时候,东苑的井边飘着两道身影。

一道穿着血红嫁衣,一道却是梁永宁。

他的魂魄非常虚弱,几乎不能完全凝实成人形,尤其是现在被掐着脖子,几乎一用力就会化作一缕风散去。

盖头下传来女鬼森冷的声音:“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时我们确实是去围剿你的,至于为什么只有你活下来了。”梁永宁惨笑一声,“我少了一缕魂魄,实在想不起来。”

女鬼松开手。

梁永宁跌坐在镇石上,暴力拔出来的魂魄被封印缓缓回吸,他苍老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林鹊,其他人是无辜的,你要救他们出去。”

林鹊没有回答,正要掐诀把他装起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按在镇石上,梁永宁的魂魄瞬间消失。

“不问自取,不太好吧。”

林鹊啧了一声:“你拿他魂魄时,不也没问过?”

“拿我自家的东西,何须过问。”惜星轻笑出声,似是感叹,“这世道还有鬼愿意被人驱使,真是咄咄怪事。”

林鹊点头:“死得早确实容易没见识。”

“……”

天上又飘起了小雨。

林鹊的嫁衣飞快地湿润、沉重起来。

血腥味向四周弥漫。

惜星眯起眼:“你真敢动手啊。”

盖头下只传来一声轻蔑的笑。

*

梁文昭慌不择路,一路狂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了。冲进前面的屋子,把门关好,才有空喘口气。

虽然他们在那些虫子起飞之前就逃了,但虫子的速度非常快,哪怕是最先冲出来的梁文昭身上都爬几只虫。

还好它们只是趴在衣服上,梁文昭不敢细看,赶紧拍掉。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虫子好像越拍越多。

鼻尖萦绕着种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梁文昭转过头。

厨子站在他背后,直直地盯着他:“我耳朵好痒啊,能帮我看看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在用什么东西掏着耳朵,发出粘稠的搅弄声。几只虫子在他身上乱爬,舒展着鞘翅,同时虫子从耳洞里钻出来,顺着他的手向外爬。

梁文昭喉咙发紧。

他不回答,厨子又走近了一步,问:“我耳朵好痒啊,能帮我看看吗?”

梁文昭只能点头。

于是厨子将耳朵里的东西抽了出来,那是一根木筷子,大半都湿润着,红红白白的组织被带出耳洞,淋漓地滴落在地上。

厨子把耳朵对准了梁文昭。

什么也没有,那只有一个筷子头大小的、黑乎乎的洞,血迹干涸在耳垂上,沾着虫子的断肢。

梁文昭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没有,什么都没有。”

“可是我好痒啊,痒的要疯掉了。”

厨子喃喃着抬起右手,手中寒光闪闪的厨刀直指梁文昭。

“把你的耳朵换给我吧,换给我我就不痒了。”

“这是能换的吗!”梁文昭止不住的腿软,身后的门板还在被虫子撞得劈啪作响,面前的厨子已经一步步逼近。

要跑吗?刚才逃命已经把体力都耗光了,如果跑也很容易被追上,不如夺刀试试。

念头涌起的瞬间,梁文昭躲过厨子挥出的第一刀,两手抓住了厨子手腕。

他用力一拧,厨子的手纹丝未动,甚至疑惑地歪了下头。

“……”

超越正常人类的巨力将梁文昭狠狠掼在墙上,厨子用手肘压住他的脖子,确保他不会乱动,举着刀对脑袋一阵比划,似乎在思考怎么切比较完整。

气管被挤压,梁文昭喘不上气,视线都变得模糊,手更是越来越使不上力。

濒死之际,梁文昭忽然看见一道刺眼的亮光划破黑暗。

下一秒,脖子一松,他脱力软倒在地。

“你没事吧?”

缺氧导致的黑色噪点逐渐散开,梁文昭看清了眼前的情况。

宋况一脸担心地蹲在面前,厨子被击飞出去镶在另一面墙上,七窍被四张符纸盖了个严严实实。

梁文昭咳嗽两声,拉住宋况的衣角,说话声音都嘶哑:“你之前说,来参加葬礼。”

“是啊,不说过了吗。”宋况忽然反应过来,“……你已经知道梁老爷子死了?”

梁文昭点头:“他变成了虫子。”

“对,他的真实死亡时间是3天前,收到消息我们就来了,但没想到这里是这种情况。”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说了你们会信吗?”

“……”梁文昭闭了闭眼,“你是来做什么的?”

“除秽师家族一般都镇压着秽物,梁家后继无人,只能我们回收,怕流落出去伤人。”提起这个,宋况愁得直叹气,“你家只有一个秽物,但坏消息是,这东西有点棘手。”

更坏的消息是,一踏入这座山,林鹊就失踪了。

“对,这里还有一个红衣女鬼。”梁文昭猛地坐起来,抓住宋况,“已经死了三个人了……不,加上厨子是四个,已经死了四个人了!”

“红衣女鬼?你亲眼看见女鬼杀人了?”

“……没有。”

宋况从包里掏出一本很厚的书:“我问你,今天下午跟你一起在棺材边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惜星。”

梁文昭一边回答,一边盯着那本书看,越看越眼熟。

“惜星啊,姓什么?”

“姓?”梁文昭一时想不起来了,妈妈姓齐,那表哥应该叫齐惜星,但总觉得不对。

在想起惜星的姓氏之前,梁文昭先想起了这本书的来历:“这不是我们家族谱吗!”

“是啊,从祠堂拿的。”宋况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打开来给梁文昭看,“你看,是这两个字吗?”

梁文昭视线顺着他的手指落在了那个名字上。

梁惜星。

和其他人不同,他只有光秃秃的一个名字,没有配偶子女,也没有记载生卒年月,像是刻意掩盖什么,却反倒显得突兀。

怎么会是梁惜星?

“我表哥,怎么会姓梁呢?”

虽然不愿意相信,但梁文昭的记忆却清晰了起来。

正如景玉一直是五岁,惜星的样貌也一直没有变过,这一点好像被刻意忽视了,他从不觉得奇怪,也从没怀疑过:妈妈分明是独生子女,自己哪里来的表哥。

宋况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摸出一个护身符:“戴上这个,虫子不敢靠近你。”

“现在怎么办?”

“我去找你说的女鬼,那应该是我的同伴,只有她能对付你‘表哥’。”

宋况离开了。

梁文昭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名字,合上族谱。

惜星就是那个被献祭的孩子。

很多细节都串联了起来,为什么他会坐在井上,为什么他离群索居,为什么儿时他听到那个愿望,会又哭又笑。

*

细密的雨丝敲打着老宅,雨雾弥漫在红柱黛瓦之间,肆意生长的树木将枝条探入檐下,深入窗棂,于是湿意也顺着枝干滴透木头,激发出腐朽的味道。

空气太过潮湿,虫子的后翅伸出来就沾水变重,于是没有屋檐的地方反倒清静许多。

梁文昭在雨丝中穿过,看见檐下阴影里翕动的虫群,觉得头皮发麻。

随着他往外走,虫的数量越来越多。

当他走到大门前的时候,他看见了失散的其他人。

姑姑、姑父、堂哥,还有大娘。

姑父爬上了围墙,小心避过上面树立的尖刺。

姑姑在下面一脸担心:“你慢着点。”

梁文昭不敢大声说话,怕吓到姑父,他悄悄靠近了堂哥:“你们在干什么?”

梁文宿先抓着他看了一圈,见他没有受伤,松了口气:“门打不开了,我们打算翻墙出去,姑父在外面接应,我在里面把姑姑和我妈推出去。”

对哦,还可以出去。

梁文昭恍然,他居然忘了离开老宅这个选项。

不,等一下,如果门都打不开的话,真的可以出去吗?

那边姑父已经跳下去,隔着院墙发出沉闷的落地声。

终于能够离开这里,姑姑激动地攥紧了手,“快,文宿,先把你妈妈送过去。”

“好。”

梁文宿拉着妈妈往墙边走了两步,正要把她抱起来,却被梁文昭按住。

“先等……”

“啊!!!”

一声惨叫从墙外传来。

墙内的四人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俊良!”梁修灵紧张地扑到墙边,“俊良你怎么了?”

没有人回应,隔着院墙传来的只有细碎的、像是树叶摩擦,又像是什么东西爬过硬物的声音。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墙外的情形昭然若揭。

梁修灵跪坐在地,失声痛哭。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梁文昭深吸一口气,尽量简洁地将明白信息:“我们确实是被祖宗的厉鬼复仇了,宋况,就是中午来的那个除秽师在想办法。以防万一,咱们要去完成祭祖仪式。现在就去准备,一到农历十五就直接开始。”

梁文宿抬起手腕:“现在已经是农历十五日的早上10点了。”

梁文昭下意识地看天。

漆黑一片,只有稀薄的月光撒下来。

明明是中午,天却是黑的。

明明在下雨,却能看见月光。

梁修灵用脸贴着墙面,仿佛最后一次贴近爱人。

她擦干眼泪:“完成祭祖,就可以活着出去了吗?”

梁文昭只能回答:“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尝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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