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惊声尖叫11

腰上的疼痛抽干了我体内所有的温度和力气,我颓然保持着伸手向门的姿势面朝下倒在地面上,细小的灰尘硌在脸颊上,但我竟然感觉不出砂砾刺痛皮肤。

张柯的脚步声慢慢远去了。

我头一次感觉到死亡离我这么近。

脑壳成了一团浆糊,像高烧一样,各种思绪不清不楚绕成一团,把我往疲倦里折磨,我开始想象出各种不切实际的荒诞的画面。

我在光怪陆离里头困得厉害,不可抑制地想睡过去。

耳朵旁边有热气,大约是杀人狂凑在旁边讲话,但我有点听不清楚他讲什么,黑暗里我困得白眼连着翻,和熬完大夜去上课一样,想睡,不敢睡。

我被提了起来。

这个人的力气不怎么大,张柯一只手就能把我提溜起来,他好像两只手还很吃力,他一把还提不起来我,还得把我在地上摔这么一下,给我摔得眼冒金星。

紧接着我腰上的铁片被他抽出来。

本来我已经不疼了,本来那一片铁已经在我的身体里被焐热了,这孙子又给抽出去。

抽出去就和身体漏了个窟窿似的,冷风就像贴着我的肉在吹,冷完了,滚烫的血也反应过来了,我的腰上很快就潮潮的一片,温温热热,估计是一大滩血。

可怜我现在靠着自己的血取暖。

他好像要把我提到某个地方,我在扑闪扑闪的白眼里头什么也看不见。

说好的主角不会死,张柯骗我。

杀人狂把我的脸别向刷了荧光粉的墙,我呼出去的气滚烫,吸进肺里的气冰凉,我抖抖索索把自个儿的脑袋转回来,他又给我掰回去。

我真的没有力气再和他对抗了,随便怎么样吧,要我盯着墙我就盯着墙,怎么样都行,只要他能放过我。

我本来以为自己挺有骨气,能做到视死如归,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我实在是高估了自己,我哪里有这样的觉悟,我只想活下去,我想见我的医生,不论他是什么等级,不论他是不是在监视我。

杀人狂把我拖着往前走。

他要把我拖到那面墙前面去。

惨死的世俗定义大概类似于被火烧死,五马分尸,腰斩凌迟,但在我这里,没有比死在云淡风轻面前更惨的死状了。

我心如死灰。

杀人狂好像抬高了声音在和我讲话,远远地,我再一次听见几声枪响,细弱到像是前世的声音,杀人狂也像隔得很远在和我讲话,唱山歌一样,还带着黏糊的回声。

他和我说,“顾平安,死在这里你满意不满意。”

我听他说话费了很大的力气,他的声嘶力竭在我这里变得很缥缈,这叫我想起某些画面,起大雾的清晨的湖面,一条小船破开芦苇荡,船上的人双手拢起叫我的名字,声音就和雾气一样缥缈。

我都要死了,脑子里头想象出来的画面还是这样地云淡风轻。

杀人狂还在讲话,“这一切都怪你。”

我没有力气对他的话做出回应,只是对这句话短暂地疑惑了一下,然后接着翻白眼和困意斗争。

这辈子的白眼都快被翻完了,上眼皮最终还是沉沉地坠下来。

不过几秒钟的功夫,我的挣扎辛苦到像过了几十年。

杀人狂不晓得为什么,好像很愤怒地扯住了我的衣领,把我上下晃。

再晃也没用,我的眼睛还是牢牢地闭上,我倒是想睁开,可眼皮好像被胶水粘了个牢靠。

楼下突然一声巨响,短暂地把我的睡意驱散,我千斤重的眼皮总算掀开一点,看见了满眼的火光。

背着光走过来一个人影,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他修长的身体,还有胳膊上挂着两个长长的奇怪的东西。

听见有人在叫我,“顾平安——顾平安!”

我张嘴想应答,但喉咙和卡了痰一样,声音被死死堵在嗓子里。

从火焰里又疾跑来一个人,他一边跑一边脱外套,我勉强把眼睛聚焦看过去,原来他衣服上全是火,头发也烧起来,烧成个冲天的火把。

最后我看见了我身旁的鬼面具。

他举起了枪。

直到这时候我才晓得人真是有回光返照的,那一刹那我腹中空得像个无底洞,饿得前胸贴着后背,嗓子里也渴得难受,睡意全部散去,视线清晰得不像样。

杀人狂一手捂着面具,另一只手的食指靠在扳机上,我甚至能看见他的手指因为按压扳机而微微泛白。

我的脑壳嗡一声响,什么也顾不上了,我盯着他扑过去,视线里是越来越大的鬼面具。

再等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杀人狂已经被我压在了身体下面。

疼痛也回来了,猛地撞击几乎要把我的腰撕裂,我听见自己的喊叫,不像人的声音。

“顾平安!”

那个人还在叫我,我总算听出来这是老王的声音。

我回头看过去,就看见老王顶着他的火把脑袋,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张得滚圆,直愣愣像个受惊的呆头木偶。

他旁边站着的是张柯,我终于晓得他胳膊上挂的奇怪的东西是什么,那是我的术后拐杖。

我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张柯就已经开了枪。

只来得及听见枪响,其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的回光返照也在这时候结束了。

杀人狂在我身后把身子猛地一弓,疼痛难忍地唔一声,然后再也没了声响。

我回过头看,在黑袍子的遮挡下一时看不见他有任何伤口,但他浑身都已经卸了力气,很明显能感觉到他的死亡。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拨开他的面具,然后控制不住浑身松散,歪倒在旁边。

困意再一次袭来,我挣扎着往旁边看一眼,鬼面具被掀开之后,露出来的是洪轶的脸,他瞪着眼睛望天,唇边的血一大片,淋淋漓漓还在淌。

死不瞑目。

张柯拎着拐杖跑过来搂着我的肩膀,拍着我的脸,“哥,别睡过去,撑一撑。”

我软在他胳膊上,一句话也无法回应,我想幸好这俩人都没死,回光返照虽然把我自个儿搞得很疼,但至少我拦住了洪轶,最终没让他开出那一枪。

火烧得越来越厉害,整个屋里像烤箱,老王凑过来的时候,我能看见他脸上一层油汗,他把皮卡丘内衬脱下来往脑壳上厚厚地裹,疼得龇牙咧嘴,我模糊的视线里全是老王一张变形的脸。

墙上的四个大字被火舌舔干净,张柯试图把我抱起来,但他一动我的身体,我就钻心刺骨地疼,我不断在睡去和被疼醒之间反反复复,渐渐感觉自己被抽离了身体。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引力很轻地在把我往外拉扯,我像被浸泡在温水里,四面八方都没有个着落点,我的视线能投向很远的地方,目力所及全是萤火虫一样的暖黄光点,柳絮一样密密地飘在天上。

世界像被拉扯成了一个平面,往前望,光点排布到无尽的远方,像黑夜里的万家灯火。

我想,这大概真是到了天堂。

一阵剧痛再一次把我扯回身体,那一刹那我觉得我的身体重到不可思议,张柯好像在试图不触碰伤口地把我架起来,显然他失败了。

我咬着后槽牙拍他的胳膊,往术后拐杖指一指。

他怔了怔,和我讲,“不行,你伤成这样,不能自己走。”

我没管他,径自拽着拐杖,他没办法和我争夺,只好让给我。

站起来的过程痛到无法形容,我的腰一路夸张地漏着血,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走出房间,只有一根神经紧绷,支撑我拖着两条几乎废掉的腿往前走,我一遍遍和自己讲,不能死,不能死,活着出去。

我在一楼看见了背心大叔和护士小姐的尸体,干净利落的伤口,两人全是一枪爆头。

一看就是张柯的手笔,我心说等我出去之后一定要找他问清楚。

迈出大门的那一刻我的神经终于绷不住了,我再一次陷入一段黑甜的梦境,这一觉睡得比之前更久,梦到的东西也比之前更多。

不晓得是不是在别墅里头枪声听得多了,我这一梦就梦去了战场。

对面是金发碧眼的洋鬼子,我仍旧是旁观者的视角,起先我的视线投向一个战壕,壕沟里站着不少人,躺着不少人,我看见我站着,我旁边的人躺着。

躺着的人和我讲,“你没事来这里干啥。”

我怎么寻思怎么觉得他说话带一股东北大碴子味儿,然后我看见我自个儿说,“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你能上战场,我就能陪你演一出霸王别姬。”

躺着的人笑一声,“我算不上霸王,我顶多算霸王手底下一个喽啰,你陪我来,不是演霸王别姬,是来和我做一对亡命鸳鸯。”

他又讲,“你不该来。”

司令官举着枪站在壕沟里,枪管子往后仰过去,又被他猛地压向前方,他的声音喊得劈了叉,“将士们,冲啊!”

给我吓一大跳。

枪管被司令官定格在一个完美的向前的角度,我看见一大片嘶吼着冲出壕沟的人群,像草原上被驱赶的大片牛羊。

同时我睁开了眼,看见了医院的无影灯。

亮光刺得我眼睛冒泪花。

我的肚子什么知觉都没有,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我整个人只剩下了胳膊和腿,中间一段空荡荡。

我伸手碰碰我的腰腹,像在摸一团死肉。

最忙的日子终于过去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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