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弈要带我去宁州看雨。

是的，他不知道，现在正是宁州的雨季，大雨滂沱从海上来，席卷整座城池。

他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我坐在窗边看星，阿澜悄无声息地进来，将淡紫色的茶杯举过头顶，毕恭毕敬地说：“娘娘，该起了。”

唔……时间过的这样快，一转眼就是白天，一辈子是不是也这样快，一转眼就是下辈子了。

阿澜轻声提醒道：“娘娘，御医来了。”

哦，他们来了，给我诊脉。

说是诊脉，其实是为了安胎，谢长弈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来了，小心翼翼地问了安。我知道他们都是老人了，看我就像看透明人一样，我极力掩藏的点点淤青，其实早就被他们发现了。

御医问安，先是夸了我的头发。

“娘娘安康，乌发比前些日子更光亮了。”

“是么？”我欣喜地卷起一缕，检视着自己的发梢，平平整整，没有开叉，在宁州时就有人夸我漂亮，可是我觉得自己能拿的出手的，唯有这一头秀发罢了。

他们今天怎么这么会说话，一开口，就夸到我心里去了，我笑笑，开心地举起梳子，梳了起来。

太医看见我笑，仿佛看看乌云散开，明月初霁，长出一口气，也都跟着笑了。

阿澜忙帮我谢他们，笑道：“多亏了几位医术高明，替娘娘熬的那个芝麻粥，娘娘吃了，睡的好了，精神也跟着好了。”

“哪里哪里，是娘娘天生丽质，凡人所不能及。”

他们平时是很沉默的，今日一套一套地奉承我，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罢了罢了，我不想为难他们，卷起袖子，露出手臂让他们诊。

御医们陡然严肃，屏住呼吸，将四指搭在我手腕上。

哎……

怎么样，又是一场无用的欢爱，对吗。

我摇摇头，从阿澜手中接过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嗯，是清凉如水的荷叶茶。

他们相视一下，请我伸出另一只手。

行，伸就伸吧。

诊完之后，他们开了一大堆药，我看了看，不过是些山楂枸杞之类的补品，和原来没有两样，看来谢长弈这次又落空了，痛快，真痛快啊。

阿澜安慰道：“娘娘……”

“没事，没事。”

阿澜不敢多说，趁我心情明媚，连忙替我梳头。今日她梳的繁复，一层一层，竟然挽了一个三层堆叠的小山，在小山两旁插上两排珍珠。

这……我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笑道：“这也太繁复了，我都不舍得拆了。”

“今天是个大日子，当然要梳得繁复些了。”

大日子？什么大日子。

阿澜按耐住雀跃的心情，等丫头们都下去了，才趴在我耳边说：“今晚陈王设宴，要邀请南唐的使臣。”

什么？我登时就不想去了，想把这一头的珍珠都拔下来。

阿澜忙摁住我的手，激动着说：“你猜来的是谁？”

我一看阿澜这表情，就知道来的人不寻常，胡乱猜了几个，就是没猜到是他，就是将我放进梦里，我也不敢相信，我竟然能在陈宫再见到他。

阿澜等不及了，欢喜地说：“是简公子要来！那个南唐使臣不是别人，正是咱们宁州的简公子啊！”

什么！我瞪大眼睛，怔怔地握住了她的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澜也不敢相信，抱着我说：“小姐！千真万确！我偷偷问过那些太医了，夸你头发好，就是简公子教他们的！”

简公子，宁州人，姓简，名书语，正是我心心念念千遍百遍的书语哥哥啊！我又惊又喜又担忧，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为什么要来陈宫呢，谢长弈，谢长弈这个人睚眦必报，是不会放过他的。

我连忙拎起裙角超宴厅奔去，可是跑了两步，便反应过来了，自己这么激动，一定会害死他的。

“是啊，娘娘，你还是忍着些，忍着些吧……”

她说的对，整场宴席我都垂着头，忍着不去看他，可是他是那样耀眼，尽管坐在台阶下面，但是说起时事，入木三分，就连谢长弈都流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听说简公子曾经出海航行，最远到过哪里？”

简书语笑道：“我从南唐出发，往东走了几个月，发现了许多海岛，有的岛盛产珍珠，有的盛产铁石。”说着，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块，呈给内侍。

“铁石？”谢长弈眼睛一亮，闪过一丝贪婪的金光。他早就想铸剑，可惜山西一带被宋占据，闽又被南汉占据，他想买铁，只能通过蜀国，如果有了这些铁石和珍珠，他就可以铸百万剑，养百万兵了。

而我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些事，许久不见，书语哥哥过的好还是不好？听说他东出海岛，游荡了几个月之久？我心疼地瞥了一眼，却见他白玉做冠，手摇折扇，一副偏偏佳公子的模样。

我们宁州人就是这样，皮肤清透，风吹不黑，和他一起出去的人早已变成了油腻的古铜色，只有他依旧那么白皙，让人挪不开眼。

可是他……从头到尾，都在看着谢长弈，对于我，他连余光都没有瞥过。是的我现在这副模样，半死不活，一点都不好看，而且我穿着紫色，我是陈宫的王妃。

我和谢长弈的事，他都知道了吧，我以身事敌，早就不是当年的赵玉阶了。

他最好将我忘了……最好将我忘了……

阿澜递来一碗鸡汤，是她亲手熬的，我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突然觉得很咸，原来是眼泪滚落，被我就着吃了。

我忙坐正，偷偷擦了，谢天谢地谢长弈正专心看石头，没有理我，书语哥哥是我最心底的秘密，一定不能被他发现。

鞠躬，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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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