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的入口,牢头对着一名官员点头哈腰:“不知乔大人大驾光临,小的实在是失职。”
青年神色阴郁,并未看牢头一眼径直入内:“本官奉命提审韩侍郎,你莫说废话,速速将人提来便是。”
“是是。小的已经派人去提!乔大人这边请。”牢头弯着腰在一侧引路。
二人经过岔道时,青年突然停了下来,双目微眯,瞥了一眼那条通道尽头蹲在牢房外说笑的女子。
“何人在那!”青年问道。
牢头往里一看,顿觉糟糕,眼珠子转了转,忙解释道:“是前来探监的百姓,只给送些吃食,并未打开牢房让她入内。”
青年目光阴鸷:“本官记得那处关着庚历五十三年的朝廷钦犯,前右丞相程恒昌。”
“是,是,大人英明。”牢头点头。
“看他的是何人!”青年抬腿就朝里走去。
牢头忙道:“是前右丞相夫人从前身边伺候的婢女,深受主子宠信,后来得了释奴文书,倒也是个知恩图报的,这些年常来探视右丞相,就送些吃食,衣物……”
说话间,青年已经来到了牢房最内侧,而听到动静的程墨已怯怯地跪伏在墙角。
“抬起头来!”青年阴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程墨抬起头,黑暗中她的脸看得并不是十分清楚,青年微微俯身,突然捏住了她的脸颊,目光肆无忌惮地左右打量。
青年在看她的同时,程墨也在打量对方,这人脸色憔悴,带着一些病态的白,面容很是削瘦,衬得他的五官格外凸出。
这人五官生得并不难看,相反非常立体,尤其是他的鼻子,高耸挺拔。不过程墨从未见过此人。
一旁的牢头见程墨这般直勾勾盯着人,忙呵斥道:“大胆!你面前是大理寺少卿乔大人,还不快行礼!”
程墨闻言,忽略了下巴上传来的痛意,目光如炬:“乔明鹤?”
牢头吓坏了:“混账东西,竟然直呼乔大人名讳!你不想活了?”
说着在后面使劲对程墨使眼色。
乔明鹤眼里却是闪着兴味,他将程墨的脸用力抬了起来,逼迫她仰视着自己。
“本官觉得你有些眼熟!竟像是在哪里见过!”
程墨顿时思绪飞快,冷哼道:“自然见过!乔大人当年登门求娶二小姐,那是何等隆重场面,民女远远见过大人一回,便永世难忘!”
牢头忙道:“乔大人人中龙凤,一个婢女看了难免印象深刻,还不快给乔大人赔礼道歉!”
程墨却又是冷笑一声:“可不成想,丞相府大难临头之际,乔大人连夫人遣散众奴仆都等不及,便巴巴地上门退亲!这等翻脸无情,落井下石之举,也叫民女永世难忘!”
乔明鹤啊!那个二姐姐一见钟情的心上人!
他们的相遇相知如璀璨烟火,绚烂热烈,却也转瞬即逝。
求亲那日,程墨受了风寒一直卧床,只听得外头锣鼓喧天,声势震天。据说齐明鹤得到了父亲母亲首肯,两家交换了庚帖,乔明鹤高兴地跑到大街上昭告天下,请了全京城的百姓吃喜糖。
程墨曾向二姐姐惋惜自己病得不是时候,竟错过了她那般重要的时刻,也不曾见到这位准二姐夫一面。
二姐姐却是语笑嫣然,只告诉她来日方长,这二姐夫他跑不了。
可没成想,她真当见到乔明鹤,会在今时今日,在阴暗污浊的京都大牢,在她二姐姐香消玉殒后三年后的今天。
程墨下巴上传来的力度几乎要捏碎了她的骨头,乔明鹤的眼神阴鸷到可怕,仿佛下一刻就要扭断她的脖子,让她死在这里。
牢头看得心惊肉跳,平素这姑娘总是塞她银钱,眼睁睁看她死在这里也着实可惜,可他实在也是不敢得罪眼前这位大理寺少卿。
却在此时,牢内的老丞相突然发了狂,拼命地伸手去够程墨,口中发出‘赫赫’喊叫声。
乔明鹤看过去,神色微凝,似想到什么松开了钳住程墨的手,他直起身来,阴沉沉道:“既然你是丞相府旧人,看在丞相大人的面上,就饶你一命。”
程墨跌坐在地,却是第一时间爬起来冲向木栏,握住老丞相的手:“老爷,老爷,我在这!好好的,我好好的!”
老丞相这才安静下来,冲她‘嘿嘿’笑着,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牢头看得啧啧出奇,道:“这右丞相自从丞相夫人故去就经受不住打击疯魔了,平日里逢人就打,见人就咬,没成想还有护着人的时候。”
闻言,齐明鹤心中疑虑总算打消,他冷然道:“既曾是旧主,就好生侍奉!此事,总该有人记得!”
话落,齐明鹤瞥了一眼牢头:“带路!”
“是,是!”牢头擦了擦额头的汗,忙引着齐明鹤离去。
程墨侧首,盯着齐明鹤离去的背影,他这是什么意思?
“嘿嘿……”老丞相笑了笑。
程墨回首,目光柔和,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爹,我要走了,下回我再来看你。你好好保重!”
……
“该死的齐明鹤,真疼!”
程墨揉着下巴小声咒骂,她离开过道却没有出去,而是沿着牢头和齐明鹤离去的方向行去。
京都大牢她来过好多回,一有机会她就会在里面探路,本是打着有朝一日为父亲劫狱做准备,可不想今日先派上了用场。
牢头带着齐明鹤应当去了审讯之处,她则熟门熟路地拐入了女牢方向。
韩家女眷很好找,循着哭哭啼啼的地方去就行。来得早的犯人早已麻木,而她们却还未接受下了大狱的现实。
韩府女眷很多,程墨边打量边找,她不认识韩家小姐,于是轻轻敲了敲木栏。
“韩小姐,我是崔九儿,我来看你了!”
听到说话声,韩家女眷先是如惊弓之鸟,咋呼一片。
这其中,一个将头埋在膝盖的年轻姑娘猛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程墨也锁定了她,看来这个长得明丽大方的姑娘就是韩家小姐。
那姑娘快速起身走了过来,朝她伸出手来。
“九儿!我没想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能过来看我。”
程墨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你我情同姐妹,今日你落了难,我无论如何也要来看看你!”
“九儿!你可是来救我的?”韩家小姐说完,牢房里一静,她身后韩府女眷齐刷刷望了过来,眼里皆是期盼。
程墨紧了紧她的手,摇头道:“韩家犯了滔天大罪,恕我无能为力。”
韩府众人眼里的光骤然暗淡,又是哭声一片,牢房里恢复嘈杂,程墨问道:“还记得你我相识是在花灯节上,我们点了同一盏颜色的荷花灯?”
韩府小姐哽咽点头:“自然记得,我买了一盏小黄灯,卖荷灯的嬷嬷说黄灯寓意赠福开智。”
很好,是个聪明姑娘。
程墨点点头:“那嬷嬷说的对,赠福开智,你莫要灰心,过了今夜,一切都会过去的。”
韩府小姐眼睛一亮,重重点头:“借你吉言!”
程墨于是放开她的手:“这地方我不能久待,我先回了。”
说完毫不留恋地匆匆离去。
韩府小姐垂着脑袋回到原位,身旁的女眷全围了上来。
“小姐,奴婢怎不记得你认识这样一位小姐?”
“是啊!老奴记得老爷平素可从未让您去过花灯节,你何时去放的花灯,是竟瞒着老奴偷跑出去?”
“你个死丫头,方才那么好的机会。也不知道让那姑娘救你出去!再不济你也得要些银两好让我们傍身……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蠢东西!”
“哼,你这个蠢妇,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能有什么好东西!早知道如此,本夫人当初就不该让你进门!”
“你这毒妇,自己生不出孩子,就抢我儿女,这么多年,我早就忍你很久了!”
牢房里的女眷争吵扭打起来,韩府小姐冷冷地看着,未发一言。
……
夜黑风高,流水潺潺。溪水河畔,绿柳垂挂随风飘扬。月光投在水面上,泛起波光粼粼一片。
此处安静,唯有两个男子努力挖坑抛土的声音。
“韩府这晦气的地方,还好老子跑得快!否则也要跟着一起倒霉!”宽脸壮汉斜靠在土坑边休息。
埋头苦干的老金道:“哎,从前埋的是韩府丢出来的可怜姑娘,今日没想到轮到了韩府自家的小姐。”
“哼,韩老头不做人,这么快就被冤魂索命。韩府小姐跟着吃香的喝辣的这么多年,也够本了!”
说着,宽脸男子眼一亮:“来韩府这么久,老子还没见过他家小姐长什么样!听说还云英未嫁,让老子给她……嘿嘿嘿。”
老金闻言脸色一变:“王哥,人都死了。”
“这不才刚死吗?方才摸着还软和着……再说了,怕什么,要快活的是老子又不是你!
这次,你要阻拦,别怪我再揍你!”这回,宽脸壮汉飞快爬上去,一把掀开破草席。
突然,他猛然僵住了身子。
身后老金爬上来,“王哥,王哥,你就放过——”
月光底下,原本裹着尸体的破草席里空空如也。
如果说上回消失的活人叫他们焦急如焚,那么现在消失的女尸便叫他们吓得魂不附体!
宽脸壮汉和王哥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恐惧。
“鬼啊!”
河畔的惊叫声划破夜空,惊了无数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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