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席间,客厅的电话突然响了,秘书吕俊昌上前接起,而后附在周平川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周平川听罢,一把将筷子摔在桌上,咒骂道:“这群刁民,还反了他们!”

周老夫人忙问:“怎么了儿子,哪个不长眼的敢惹你生气?”

“城外的那批烟农闹事,母亲不用担心,我跟巡捕房的张探长经常一起喝酒,我这就去巡捕房借一队兵,看他们还敢不敢闹。”

周平川开办了的一家卷烟公司,去年他鼓动西郊的农户大面积种植烟叶,并承诺高价收购,如今烟叶成熟了,周平川翻脸不认人,承诺的收购价几乎腰斩,烟农损失掺重拒不卖货,双方对峙起来。

周平川表面上是一个民族资本家,其实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洋买办,他的卷烟厂背后真正的掌权人是洋人,早年市场上的卷烟公司分为民族企业和洋人企业,当时正值民族思潮涌起,各地都在“提倡国货,抵制洋货”,洋人的公司经受巨大的损失。

周平川脑子活络,想出了一个新瓶装旧酒的办法,由洋人出资兴办商行,他作为商行名义上的老板,为洋货披上一层国货的外衣,洋人的贸易公司转危为安,周平川也因此深受洋人重用。

周平川刚踏出门,忽又转身折返,来到花月魂身边,说道:“不许走,我很快回来。”

周平川离开后,几房姨太太伺候周老夫人用过午饭,又众星拱月一般服侍她回房,那架势比太后老佛爷都气派。

这时,钟含期也端着新做好的菜式来到餐厅,一个丫鬟走过来,一句话没说,将她手上的菜肴夺走,“老夫人让我告诉太太,太太做的这些菜拿去给下人吃。”

花月魂实在看不下去,出言道:“你这个小丫头,你家太太还没吃饭呢,你把菜拿走,她吃什么?”

丫鬟指着一桌子的残羹冷炙道:“这不都是饭吗?老夫人说了,太太吃剩饭就行。”

相比花月魂的火冒三丈,钟含期却还是一副平平淡淡的样子,“花小姐见笑了,她也是奉命行事,且由她去吧。”

“周太太,你这样的性子怎么能行?她们欺负你,你得还回去啊,不然她们还以为你是好拿捏的,只会变本加厉地对你!”

钟含期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也并不说什么。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花小姐,你在这里!快来,我们三缺一,正好给我们凑个对儿。”却是五姨太兴冲冲地跑过来,拉着花月魂的手臂往外走,花月魂回头看着钟含期的背影,突然很心疼她。

其他两位姨太太已经坐在牌桌前,悠闲地摇着团扇,看到来的是花月魂,四姨太问道:“怎么把花小姐请来了?二姨太呢?”

五姨太回道:“二姨太那个便宜兄弟来了,姐弟俩又关在房里说悄悄话,神神秘秘的样子,肯定是来要钱的,我才不去上门讨人嫌。”

三姨太用扇子挡着嘴偷笑,“可怜二姨太,拍老夫人马屁得来的那些钱,都被她这个便宜弟弟哄走了。”看到花月魂还在旁边站着,忙说:“花小姐快请坐啊,花小姐什么时候正式进门?往后有你一起打牌,省得再看二姨太那张讨嫌的脸。”

花月魂看着这三个珠光宝气的女人,心里顿时有了别的主意,都说女人爱八卦,今天在这麻将摊上或许能套出点有用的消息。

她拉开椅子,坐在三姨太和五姨太中间,坐落的瞬间,正好与四姨太对视,这位四姨太是几位姨太太中间最有气质的,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学生头,单看丝毫不像有钱人家的姨太太,更像学校里的女学生。

四个人一边抓牌一边聊天,四姨太有意无意说起:“听说花小姐是百乐门的新晋舞后,花小姐如此好样貌,怎么去烟花场所讨生活?”

花月魂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五姨太接腔了,“呦,四姐姐这可是话里有话啊,不但讥讽了花小姐,连带着把我也捎上了,也是,我们这些出身风尘的女子,原是不配跟四姐姐这样的高材生坐一起的。”

这五姨太名叫沈红玉,原是风月场合卖身为生的娼.妓,后来被周平川相中,为她赎了身,还娶进门做了姨太太。四姨太秦文阳则是仁爱女校正经百八毕业的女学生,自诩知识分子进步青年,最瞧不起五姨太这种下九流的人,平时没少拿话刺激她。

眼看气氛冷了下去,三姨太张口道:“依我说,咱们都是人家的姨太太,比出身有什么意思?要论出身,大太太的出身最好,以前也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二姨太还是她的丫鬟呢,可出身好有什么用,现在虽然顶着正室的名号,你看这周公馆上下谁把她当太太看待,她曾经的丫鬟都能把她踩在脚下,我情愿不要她这样的好出身。”

说起钟含期,花月魂顿时来了兴致,忙装出自己的招牌假笑,好奇地问道:“姐姐这话说得在理,不过我看那大太太,长相性情都不错,为什么不受会长和老夫人喜欢?”

三姨太和五姨太相互递了个眼神,一脸的神秘,“妹妹你初来乍到,有所不知。”

花月魂一听,其中似乎有隐情,追问道:“姐姐倒是说说,这里面有什么故事。”

五姨太沈红玉虽然脱离风尘,但依旧不改旧日风范,说起话来十分露骨,她看着花月魂,轻佻一笑,“妹妹,咱们都是风月场上混的,你说一个男人离不开一个女人,他图的是什么?”

花月魂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

五姨太扔了一张三万,声音脆爽:“还不就是床上那点事。”

话音刚落,三姨太咯咯笑了起来,一旁的四姨太啐了一口,骂她不知廉耻。

五姨太也不惧她,一句话将她顶得哑口无言,“四姐姐倒是知道廉耻,也不知道是谁一看到会长就往他身上贴。”

秦文阳恼羞成怒,抬手将面前的麻将推得哗啦响,愤而离席,“不玩了,省得沾染一身臊臭气。”

五姨太不理她,接着跟花月魂说:“我们这位太太曾是玉器行的小姐,会长当时还是她家的学徒呢,后来太太的父亲去世,玉器行没了主心骨,是会长救了太太一家,太太为了报答会长的恩情,就嫁给了会长。你说结婚就结婚了,太太偏要学那守旧的古人,为她那死去的爹守丧三年,会长明媒正娶一个夫人,眼看就要三年,始终没能近她的身,两人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你说他能不气?他能对你好?还有咱们这位老夫人,心眼小得还没针眼儿大,”五姨太说到这,三姨太踢了她一下,“说话注意点,小心被老夫人听到罚你跪祠堂。”

五姨太立刻警惕地望了望四周,“瞧我,一说到兴头上什么话都往外说,今天花小姐打二姨太那一巴掌,打到我心里去了,我打心眼里喜欢花小姐这样的性格。总之,花小姐,你记得,周公馆就是个豺狼虎豹窝,要不是为了活下去,谁愿意在这看人脸色,会长和老夫人都是惹不得的,他们两个就得天天说好听话哄着,你看那二姨太,本是太太娘家的丫鬟,却最会溜须奉承,天天把老夫人哄得跟老佛爷似的,我们这几个人中,数她最得宠,连四姨太这个文化人都比不了。”

听了五姨太的话,花月魂恍然大悟,怪不得她总觉得周平川看钟含期的眼神就像一只落败的老虎,放在眼前的猎物只能看不能吃,能不气馁吗?

花月魂嘴角微翘,看来她倒是小看这位太太了。

四姨太走了,剩下她们三缺一,花月魂借口身体乏累,要回房休息,五姨太不依不舍地放她回去,另外找了两个丫鬟凑数。

花月魂离开牌桌,精神立刻好了起来,她才不是什么身体乏累,借口回房,是想会会那位神秘的大太太。

找了一圈,没看到钟含期的身影,花月魂拉住一旁抹桌子的巧儿:“你家太太呢?”

巧儿识得花月魂是周平川带回来的新宠,说不定过几天还会成为六姨太,自然不敢得罪,恭恭敬敬回答:“太太在玉房,我带您过去。”

玉房?这是个什么房间?

周平川背后有洋人撑腰,银钱流水似的往家里灌,这座周公馆是他新置的产业,豪华气派之盛,在整个上海滩也数得上名号。

走过悠长的走廊,来到右侧的副楼,这里相对主楼低调沉静许多,巧儿指着其中一扇紧闭着的木门说:“太太平日里都呆在玉房,不喜欢被人打扰,花小姐您自己进去吧。”

花月魂走到门前,屈起手指敲了几下。

里面传出那个让她不能忘怀的声音:“哪位?”

“是我。”花月魂感觉到自己声音里隐隐透着颤意,抬手轻抚胸口。

门被打开,露出钟含期那张淡雅清秀的脸庞,花月魂的心又莫名颤了一下。

“花小姐?”钟含期对花月魂的到来深感意外,语气里掩不住的惊讶。

“我随便逛逛就来到了这里,没有打扰到太太吧?”花月魂瞎说道。

“没有,要进来吗?”钟含期往后侧了侧身子,留出一人宽的空隙。

“好啊!”花月魂从那道空隙里溜进去,这才看清房内的全貌,竟是满屋子大大小小的玉石玉料,最里边的那面墙竖着一个博古架,架子上都是雕琢好的玉器。

“哇,太太真是深藏不露,这么多玉器,值不少钱吧?”

钟含期微微一笑,对花月魂的恭维毫不在意,“都是些粗石头,不值钱。”

花月魂走到里面的博古架前,一一端详上面的作品,上面有佩饰、首饰、山川摆件、兽形玩器,样式各异,琳琅满目。

“真好看,比翡玉斋的玉器都好看,这些都是太太雕琢的吗?”

“花小姐谬赞了,翡玉斋的工艺我是远远比不上的,”钟含期说话的语调始终淡淡的,“闲来无事,消磨时间罢了。”

花月魂不以为然,“翡玉斋现在哪还有什么工艺?我前些天想买点小玩意儿,去翡玉斋逛了一圈,你是没看到,那些玉器用料之敷衍、雕工之粗糙,还有价格之昂贵,简直让人望而生畏。可惜翡玉斋的前掌柜,听说还是师出名门的琢玉大师,无端端地把店卖给洋人,好好的玉器行,让洋人经营,这不是糟蹋咱们博大精深的玉文化嘛。”

花月魂这么说着,钟含期的神情有些凝重,但很快便恢复过来,并未答话。

花月魂看着玉房的东西,件件都觉得新奇无比,看看这,摸摸那,这时又注意到钟含期的工作台,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琢玉工具,还有一个雕琢了一半的玉器,看形态是只娇憨的小猫,懒洋洋地趴在一块青石上,可爱极了,花月魂拿在手里,爱不释手。

“花小姐喜欢?”

“喜欢,这小猫真可爱,多少钱?我买了!”

“不要钱,我送你。”

钟含期坐在桌前,拿起刻玉刀继续雕琢。花月魂的目光停留在钟含期的一双巧手上,她的手生得很漂亮,骨肉匀停,十指纤长,唯一不足的是指腹上布着一层薄茧,想必是长期琢玉留下的,这样一层薄茧,不知道触摸皮肤时会不会磨人。

花月魂盯着钟含期的手神游太虚,直到被巧儿急促的声音唤醒。

“花小姐,会长回来了,正满屋子找您呢!”

花月魂收敛心神,答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钟含期抬头看向她:“花小姐,你先去陪会长,等这只猫雕好了,我再送你。”

钟含期的语气好像在赶人,花月魂莫名生出一股子闷气来。她赌气似的快走两步,又转过身子,直视着钟含期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周太太,你就这么希望别的女人去陪你的丈夫?”

“花小姐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你丈夫的情人,难道你一点也不生气?”

“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我又何必浪费为他生气?”

仔细听这话,钟含期好像并不那么在意周平川,花月魂心底的那股子怨气顿时烟消云散,嘴角的笑意再次扬起,“太太别在意,我刚才瞎说的。这小猫还要辛苦太太快点完工,我喜欢它喜欢得紧,迫不及待想要得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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