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调解

棠繁清从侧门进来,抬眼就见一个人在廊下坐着,先是微微一惊,再看竟是齐凤鸣,松了口气,笑着问:“坐在这里干什么?也不嫌冷。”

齐凤鸣站起身来,说:“我看您还没有回来,就在这里等。”

棠繁清看他神情,猜着哪里不对,便说:“有事?”

齐凤鸣无力地点了点头。

棠繁清转头看了看,见小慧和陆思存两边院子的灯都熄了,不免有些犹豫,心想深更半夜的,虽然他名义上已经是自己外甥女的义兄,孤男寡女的仍然有些不便,但看他眼神可怜颓丧,也不好拒绝,此时已经进了冬,夜风凛冽,也不知道他已经等了多久,在院子里说话,怕是要冻出病来,便推开房门,说:“进来说。”却留了房门开着,以做避嫌。

她房间是小慧安排的,外间摆了桌椅,权做喝茶读书之用,左边开间用作书房,放她常用的书籍卷册,墙上挂了些小慧挑选的书画,书案临窗,窗外便是后院的池塘假山,并有几棵柳树海棠,到了春天想必是柳绿花红,一派好风景,此时虽然萧索些,却也疏朗。右面隔间放了罗汉床和茶桌,按常规人家的安排,都是给姑娘们做女红或者说些体己话的时候使用的,对于棠繁清来说,倒是形同虚设。齐凤鸣想那隔间里面便是棠繁清的卧榻,不敢多看,先帮着生了炉子,等棠繁清指了外间的椅子叫他坐,才规规矩矩地坐下了,低着头。

棠繁清不知所以,在另一边坐下了,问:“怎么了?今天我走得早,不是讼局出了什么事儿?”

齐凤鸣摇摇头,说:“讼局里没什么大事儿,只有个公审的案子派了来,我都登记好,交给玲珑了。”

棠繁清笑道:“那总不会你等我,就为了这个?明天看不也是一样,难道是今晚就要上堂?”

齐凤鸣踌躇了半天,磕磕绊绊地把自己噩梦缠身,对小慧多次惊恐退避的事说了,最后说:“回京路上,跟小慧还不算相熟,也没有如今这样……这样严重。但如今生活在一个宅子里,朝夕相处,她当我是哥哥,渐渐不拘礼了,许多时候就难以回避。之前我还以为,时间长了,也就忘了,自然就能过去,谁知道近些日子夜里惊醒的次数越来越多。在讼局里,跟……玲珑段翠等年轻姑娘,我也没有办法相处,只能敬而远之。如此长久下去,总不是办法,所以我想换个活计,搬出去住。之前答应了您照顾小慧小姐的事儿,也只能交给弟弟。”

棠繁清暗暗心惊,心想:“这孩子果然落下了心病,怪我平时没留意。”想起在讼局里玲珑跟他主动搭话,他总是避之唯恐不及,原来不止是害羞,竟是对所有的年轻女子都心生恐惧,不免跟着难过起来。但若是此时露出怜悯之色,又怕他难堪,便故作轻松地笑着说:“原来这样,我说呢,我家小慧那么漂亮,你们一路相处下来,却半点男女之情都没有。”

齐凤鸣脸一下子红了,说:“小慧姑娘虽然美貌,但是也不是所有人只看外表……”

棠繁清假意生气,说:“怎么?你意思是看不上我家小慧?”

齐凤鸣急得出汗,说:“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

棠繁清摆摆手,说:“算了,我明白。有些人纵然千般好万般好,你不喜欢,也是一样。你无法跟小慧相处,但也不必离开讼局,不如你就去住我原来的宅子,离讼局也近。”

齐凤鸣摇摇头,说:“讼局的杂工,本是临时过去帮您,既没有通过讼局考试,也没有聘书,如今积压的案子处理得差不多,我想还是另寻出路,不然对其他寒窗苦读又通过了考试的其他学徒,实在不公平。”

棠繁清心想:“这孩子平时看不出,心却细。”再想心细之人,果然更容易落下心病,男子不愿落泪发泄,也难与人开口倾诉,比女子还不易开解,此时只得叹了口气,说:“你说得是。那我这些天多留意些,看哪里有招学徒的,介绍你过去。”

齐凤鸣似乎早有准备,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摊开了递过来,说:“今天看到这张布告,说是明年春天,女帝守孝期就满了,到时候要举办祭天祭祖仪式,招募乐人二百,全是男子。我在乡下时候常常也帮着村邻举办各类仪式,粗通乐器,有心想去报个名,这样搬出去,名正言顺,免得小慧多心。”

棠繁清接过来一看,果然是公开招募乐人的告示,选拔条件虽然严苛些,但条件丰厚,仪式之前均安排食宿,统一练习排演,心想:“蓉蓉那会儿提倡节俭,把宫里许多的规矩都改了,虽然临时招募也是用钱,却比常年养着一群宫人要好得多。”再想到时光流逝,国丧已满,蓉蓉已经离世三年,不由得心里一酸,把那告示放在桌上,说:“你想去,我自然不能阻止你,只是你的案子大概也快要排到日子,官府的通告已经发给了回春堂,不知道到时去衙门是否方便。”

齐凤鸣说:”我跟招募的人打听了一下,若是有重要事宜,还是可以请假出来的。我知道您让我留在身边,也是担心回春堂的人来寻衅,只是我已经得了您太多照顾,总不能万事都麻烦您。若是能入选,至少到明年春天祭奠之前,都是统一管理,安全也有保证。再说,这事的酬劳也不少,寄回家去,我父母一定开心。”

棠繁清看他已经计划得周全,便笑着说:“那委托我打官司的费用,想来指日可待。”

齐凤鸣正色道:“那是当然。”

棠繁清看他居然当真,扑哧一声笑了,站起身说:“行了,快去睡吧。”

齐凤鸣答应着起身,便要告辞。棠繁清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随意地问:“对了,我记得入城登记的时候,你说你是江南怀州黄乡的,我记得对不对?”

齐凤鸣回身,说:“您这记忆可真是厉害。这事儿我只提过一次,您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棠繁清笑道:“当时正好听见了而已。话说怀州有个地方,水流盘旋回转,被人叫做’踟蹰之地’的,离你家远不远?”

齐凤鸣听了便笑,说:“远可真是谈不上。黄乡是行政区域的名字,我家实际是黄乡下面的齐家村,正在水流回转的最中心。’踟蹰之地’那是后来外人的名字,文绉绉的好听,我们当地人只管那叫做大漩涡,我们村俗称涡心村,别的村子就叫涡东村、涡南村,后来才改的名字。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棠繁清猝不及防的,心里一惊,脸上不动声色,笑着说:“也没什么,就是今天有人说起江南风景不同江北,我就随便问问。”想了一想,又问,“我怎么记得你受伤的时候曾说,你家里田地还有些外债?”

齐凤鸣赶紧说:“没有的事儿,大概是受伤说了胡话。时候不早了,您快歇息。我明天还得去报名乐人选拔的事儿,也去睡了。”

棠繁清看他不肯说,心里疑云大起,却也没办法追问,只得点头,让他去了。

第二天早上用过了早饭,棠繁清照常去讼局,齐凤鸣则去了乐人报名之处登记报名,填了选拔单,又简单奏了两首曲子,负责选拔之人看他身材挺拔,长相也出众,便把他列入名单,说祭天仪式非同小可,除了个人技能之外,出身经历都是要经过审查,万一混进了什么别有居心的,或者放进了刺客,那就是掉脑袋的事儿。又提醒他过段时日去各布告处看最终放榜,嘱咐了几句,倒是显得对齐凤鸣颇为满意。齐凤鸣道谢了出来,到讼局跟棠繁清说了,便去做事。

棠繁清正看着几个送过来的案宗,忽然听着门口一阵人声喧哗,局里又是脚步声杂乱,好像是有什么阵势颇大的贵客到了,再想这种事儿都是李成棣出面应对,并不在意,谁知听着人声脚步竟没有向后面的茶室过去,倒向着自己的房间门口来了,不由得抬起头来,听果然有人敲门,便说:“请进。”

李成棣推开了门,脸上还堆着迎客惯用的笑容,说:“棠老板,可忙呢,有客来访。”

平日若是有打官司的客户,都是学徒负责引领。需要李成棣接的贵客,多半没有什么实际的案子,只是来委托看看文书,或者咨询些意见,往往直接迎到后面的茶室或者李成棣自己的屋里去。如今他亲自迎接了,却说是她的客,棠繁清不由得纳闷,不知是需要她应酬几句,还是如何,便说:“不过复审一下各位讼师的案宗,不算忙。是哪个官司的客,怎么不请进来?”

李成棣回头看看,门外那人便笑着说:“怕棠讼师忙着,不敢轻易打扰。”

棠繁清听那声音,竟是鑫鼎商号的余恩恕,微微吃了一惊,心想:“这人来做什么?”想着李成棣迎进来的,不能不接,先起了身出来,笑道:“鑫鼎商号也是我们讼局的主顾,怎么谈得上打扰?”

余恩恕看见她,便先行了一礼,说:“在下本来在外面排队,等着跟棠讼师见面,李老板看见了,给拉了进来,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李成棣赶忙说:“怎么好叫您久等呢。”一边转头又喊玲珑,“上午有找棠讼师的客吗?”听玲珑答了没有,回头说,“瞧瞧,也不算是给您多大的优待。”

余恩恕笑道:“李老板太客气了。”

棠繁清心想:“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若是鑫鼎商号有官司要打,派个办事的过来送文书案宗就算了,这人亲自来了,还在外面规规矩矩的排队,难不成是他私人的官司?”嘴上说:“有什么事儿,余当家的不如进来说。”

余恩恕听她邀请了,才点点头,进得门来。棠繁清看看李成棣,用目光问他是否要陪同,李成棣赶紧摇头,转身走了。

棠繁清便掩了门,先把桌子上的案宗都收了,再请余恩恕在对面坐下,取过旁边的一个茶杯,给余恩恕倒了杯茶,笑道:“我这屋里少有贵客,没准备什么好茶,余当家的将就些。”

余恩恕谢过了,浅浅喝了一口,说:“没想到棠讼师北边出身的人,居然喜欢国都里才有的茉莉香片。”

棠繁清听他探究自己,笑了笑,说:“一个朋友爱喝,我跟着她时间久了,也习惯了。余当家的大概知道,我不是个擅长寒暄的人,今天您大驾光临,想必也不是来讨一口茶喝,有什么事不如直说。”

余恩恕笑道:“也是。棠讼师时间宝贵,在下就直说了,这次来拜访,确实有几件事儿。第一件么,是听说棠讼师代理了一件回春堂的案子,官府的通告已经发了过来,按期要上堂。但是在那之前,是否还有和解通融的机会?”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来一张通告书,果然是齐凤鸣状告回春堂的通告。

棠繁清大为意外,说:“回春堂的通告书,为什么到了余当家手里?”

余恩恕望着她,道:“回春堂虽是东澹洲的生意,但实际背后的老板,便是家姐游佩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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