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试探

“怎么说话呢?余当家的是我们讼局的贵客,在这里又怎么了?倒是你,怎么突然跑来了?你哥哥姐姐呢?”棠繁清听陆思存出言不逊,便出声说。

余恩恕自然明白陆思存无礼的缘故,心中并不把这孩子当做对手,因此毫不动气,反而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来,笑着说:“我跟陆小弟也算是忘年交,不必讲究那么多虚礼。”

这样以来,倒显得陆思存小气,便是已经输了一层,陆思存暗自咬牙,嘴上还要回答棠繁清说:“姐姐早上去书院听课,哥哥要跟李老板当面说辞职的事儿,我就陪着一起过来了。”

棠繁清一听齐凤鸣也在讼局,心想:“那孩子好容易身上的病刚好了些,万一看见余恩恕,想起来委屈,又闹起心病来,可怎么好?”连忙说:“他病刚好,你还让他到处走?”

余恩恕这天来,本就是要跟棠繁清商量与回春堂和解方案的细节,上次做东请客,齐凤鸣托病不来,他没有机会跟苦主见面,此刻听见齐凤鸣就在外面,一是想要尽快谈妥和解的条件,二是想讨好棠繁清,当即说:“看这个时间也到了午休的时候,相约不如偶遇,既然两位小兄弟都在,不如就由在下做东,请几位一同去旁边的紫金酒楼小酌几杯如何?”

棠繁清哪里能让他跟齐凤鸣见面,说:“余当家到我们这里来,自然是我请您吃饭,这两个小子野惯了,不懂什么礼数,难免冲撞了您。”又催着陆思存说,“去看看凤鸣说完了没有,赶紧去接小慧,她还说这几天要帮你们采买行李,一堆正事儿都不去办,只知道四处乱跑。”摸了两块银子塞给陆思存,把他推出去了。陆思存心里不乐意,但是也没有办法,悻悻然回到李成棣门口等齐凤鸣不提。

余恩恕看棠繁清着急打发陆思存,不禁有些纳闷,笑道:“在下跟那两位小兄弟也是同桌吃过饭的,冲撞是从何谈起?棠讼师这是不肯让我跟齐公子当面谈和解的条件么?”

棠繁清伸手抓起自己的披风,并不正眼瞧他,只斜了他一眼,笑着说:“我只是想跟余当家的单独吃个饭,难道不行?”

平素里凛然不可亲近的女人,突然给了一个柔媚的眼波,半嗔半怒地说要单独吃饭,更是另有一种风情。余恩恕毫无防备,脸微微一热,一瞬间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定了定神,才说:“那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棠繁清许久不曾使出这样的手段,不免心虚,看余恩恕乖乖起身,心里暗叫了一声“惭愧”,当先从讼局侧门出来,直奔旁边的紫金酒楼。

紫金酒楼是玄武大街上最气派的酒楼之一,离讼局不远,每天接待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跑堂都伶俐,赶紧堆了笑脸迎上来,说:“棠讼师!您可是有日子没来了!李老板待会儿过来么?”

棠繁清摇摇头,说:“只我们两个人,楼上雅间可还有空的?”顺手给了跑堂一串子钱,说,“劳烦给安排桌菜肴,今天我请余当家的吃饭,可得置办好些。”

跑堂接过去掂了掂,约莫总有半两银子,抵得上寻常工人十天的收入,不由得眉开眼笑,赶紧引着两人上楼坐下,不多时就送上饭菜来,果然是色香味俱全,荤素合宜,另有干果鲜果蜜饯点心糖水若干,十分丰盛。余恩恕看着一桌子的碗碟,忍不住笑道:“棠讼师太客气了些。”

棠繁清亲手给他倒茶,说:“李老板说鑫鼎是我们的大主顾,每年就算是没有纠纷诉讼,都要收几百两的银子。请余当家的吃顿饭,又有什么?”

她右手执茶壶,用左手轻轻挽了袖子,就露出一截手腕来。虽然她已经年过四十,但手腕依旧纤细白皙,皮肤下隐隐透出青蓝色的血管,更显得柔弱动人,余恩恕无法不看那截手腕,又不敢盯着看,只得转开了头去,说:“原来棠讼师只当在下是讼局的主顾。”

棠繁清放下茶壶,似嗔非嗔地白了他一眼,说:“那您倒是说说,我应该当您是什么,才配请这顿饭呢?”

余恩恕原本也是试探,却没想到被她以退为进,问到自己脸上来了,竟然有些局促,只能举杯喝茶,等把茶碗放下了,才说:“在下前些日子连八字都交了过去,自然不会希望棠小姐只当在下是个主顾。”

棠繁清听他改了口,叫自己“棠小姐”,便是要说些体己话了,却低下眼睛看茶杯,半晌不言,直等到对面心焦,才叹了口气,说:“常理说,以余当家的人品家世,我不该有什么犹豫的。只是我之前也说过,人到了中年,要考虑的事儿,可就多了。”

她这般说,便是有两层意思,一是对余恩恕颇为满意,二是另有其他顾虑,需要余恩恕给个态度。余恩恕是个聪明人,听得明白,便说:“棠小姐要考虑的是什么,不妨说出来,容在下看看是否有解决之法。”

棠繁清这才抬起眼来,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伸手转那茶碗,慢悠悠地说:“要成亲,自然最最要紧的还是两个人。要是性格上不合适,想法也不契合,那就算是成了亲,或是鸡飞狗跳,或是形同陌路,都没有什么意思,您说是不是?”

余恩恕展颜一笑,说:“在下别的不敢说,就是脾气和善,生意人从来都是和气生财,从不与人红脸的。”

棠繁清笑着说:“这我相信。但夫妻家庭与工作又不完全相同,我是个讼师,大宅主母那些银钱来往、人情事故,并不比打官司容易,我这人洒脱惯了,怕是做不来。”

余恩恕听她是对这事有顾虑,不由得松了口气,笑着说:“在下倾慕的是棠小姐为天下抱不平的气魄,若是想要个会持家的主母,那何必要舍近求远……”

棠繁清抓住了纰漏,忙笑着问道:“什么意思?哪里有近,哪里又有远了?”

余恩恕发觉说溜了嘴,索性大方承认,说:“不瞒棠小姐,游老爷子退休还乡之前,有意给在下说一门亲事,对方家的小姐从小就经营自家事务,是个管家的能手,但年纪相差颇多,兴趣不相投,那时候在下忙于生意,无心成家,因此最后这亲事也就不了了之。”他看棠繁清的脸色,又急忙补充说,“那位小姐早就另觅了其他良人,那亲事也不曾正经说过,外人知道的不多。”

棠繁清听他不提那小姐的名字,顾虑那小姐的名声,果然是个正人君子,再想他这个年纪身份,之前有人提亲,也是情理之中,他毫不隐瞒,可见诚意。便默默点了点头,又想了想,说:“我与余当家的兴趣是否相投,可得额外花些时间来看看。”

余恩恕放下了心,笑道:“棠小姐肯花时间,在下就感激不尽。”

棠繁清似乎说完了最要紧的事儿,又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便催他吃饭,一边为他布菜倒茶,一边东拉西扯,问余恩恕平日里做些什么,爱吃什么,作出认真想要了解的样子,余恩恕听她问他对未来的想法,便是认真考虑的意思,心情大好,说得多了些。棠繁清铺垫得够了,找了个话头,闲闲地问:“说起来,令姐平日里跟您来往多么?看她在宴会上讥讽那个老人家,可不像是个好相与的。我这性子也直些,上次还言语上冲撞了令姐,可不知有没有记我的不好呢。”

余恩恕听她问游佩琼,竟是顾虑姑媳关系,说:“我那个姐姐确实暴烈,也是为人正直,最是不齿那些违法乱纪、见钱眼开的,所以对那位老人家刻薄,但平日里待家里人都极好,对家里的工人仆役也十分大方。上次是家姐的不是,棠小姐不必放在心上。日后就算是相处不来,只说讼局里事务繁忙,少走动就是了,不必刻意讨好她,有什么为难的,自然由在下处理。”

棠繁清听他这样说,心中突然一动:“这人是认真地考虑与我成亲,就连我跟他姐姐相处的细节居然都想过了。”猛然发觉自己走了神,赶紧又转回心思来,装作有些为难地说:“其实城里有些传言,说令姐年轻时候不甚安分,声名也……”

余恩恕连忙说:“她成婚之前确实做过些荒唐事,但那都是过去的了,成婚之后待我姐夫一心一意的,不曾逾矩。”

棠繁清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说:“余当家的莫怪,我只是……”突然脸一红,又不说了。

余恩恕正色道:“婚姻大事,自然是要对家世背景了解清楚。棠小姐对家姐的顾虑,在下懂得。”他担心棠繁清认为自己跟姐姐一样胡来,又补充说,“家姐年轻时候的事情,老爷子也骂过她,对在下的管教格外严格,拈花惹草之事,在下是绝对不会做的。”

棠繁清顺势将话题引到游佩琼的丈夫杜守义身上,问了几句,余恩恕只当她是关心以后成亲进门之后的家庭关系,掏心掏肺地知无不言。棠繁清怕问多了对方起疑,轻描淡写地又提起游佩琼前几日的发型,说:“其实我对令姐的印象不错,至少弄那头发的新花样,也看得出是个支持各族平等的。夜叉族生得那样高大,我说实话都有些害怕。”

余恩恕不以为意地笑笑,说:“先帝取消了奴籍之前,哪个大家门户里面没有几个夜叉奴隶呢?我姐姐从小就觉得夜叉族有趣,高鼻深目,头发卷曲,不过她最感兴趣的,还不是夜叉族,倒是罗刹族,尤其是罗刹女妖。”

棠繁清捂着嘴笑了,说:“没看出来,令姐跟我年纪差不多,居然还对这种吓唬小孩子的传说感兴趣。”

余恩恕无可奈何地说:“可不是。自罗刹女妖的传说出现,她就非常迷恋那故事。虽说那时候的凶案离奇,还有人亲眼目击,但说是妖物作祟,在下总是不信。但是姐姐就相信世上真的有罗刹女妖,十分向往。这些日子就说东瀛洲有各种新鲜的技术,什么把鼻梁垫高、直发变卷、白发转黑,都不值一提,她想要的可不止这些。”

棠繁清不自觉地问:“什么意思?她还想要什么?”

余恩恕摇头,笑着说:“她的心思,在下从来也猜不到。不过鑫鼎能有今天,有一半的功劳都是她的天马行空。之前在下并不看好回春堂的买卖,如今看来,倒是姐姐的眼光独到。自她以夜叉卷发的样子出现,相应的药水丹丸便供不应求。”

棠繁清心想:“看起来,回春堂是由游佩琼独自管理,他毫不知情,就算是里面有些男色媚客的事情,他也不能知晓了。但是看他对他姐姐的评价,也不会相信这样的事。”便说:“其实不瞒余当家的说,我是早生华发,很早头发就花白了,所以总戴着帽子。若是……之后,想来也是藏不住的,”顿了一顿,才接着说,“还是提前告诉您的好。”

余恩恕想她省略的内容,便指如果两人成亲之后朝夕相处,难有什么秘密,见她已经在想成亲之后的事情,更是心情愉快,忙说:“在下不是那样浅薄的人。若是有白发的烦恼,在下明天就派人送些乌发的药水过来。家姐说比之前的乌发丹效果更好,不必内服,日常沐浴便可保持秀发乌黑。”

棠繁清又低了低头,说:“那回头可不知叫别人怎么说,还没定亲,聘礼倒是先收了一堆。”

余恩恕不由得脸上一热,举杯喝茶,含糊地说:“这又有什么。”

棠繁清看他没有疑心,就放过了,又闲聊了一会,等吃完了饭,回到讼局里商讨回春堂和解的案子,虽然齐凤鸣没有要求,棠繁清还是为他筹算出一个数额,连着开支的明细交给余恩恕,余恩恕只看了一眼总数,便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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