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试探

陆思存忽然醒了。

屋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人。

他没有着急睁开眼睛。

这人不是齐凤鸣,也不是小慧姐,那两个人若是有事,一定会出声叫他。也不是小偷,小偷不会只静悄悄地站在床前。应该也不是杀手,没有半点的杀气。

他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耳朵也隐隐发烫。

“行了,别装了,起来,有任务。”对方冷冷地说,显然装睡瞒不过她的眼睛。

陆思存立刻坐起身来,单膝跪在床上,肃声道:“属下领命。”

棠繁清轻轻笑了一声,说:“你又不是我属下,我只是传个消息。”当下简略地把要他去参加祭天大典仪式的事情说了,想了想,还是把齐凤鸣报名的事情讲了,道,“若是他也能被选上,你们二人也有个伴,多个掩护,你自己当心留意,也照顾着他些。”

陆思存答应了,想了想,又小声说:“我们两个都走了,那宅子里的事情怎么办?”

棠繁清说:“宅子里能有什么事?无非多雇几个人。任务我传达到了,你睡吧。”说完就要走。

陆思存自今夜从余恩恕家里出来,就留了心事,方才意识到是棠繁清深夜独自到了自己房里,更加地心思繁乱,生出许多猜测,听她说只是传个消息,心里隐隐有些失望,此刻看她要走,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忙说:“老板留步。”

棠繁清停住脚步,说:“任务的事我只知道这么多,再想要问,可得问你们首领去。”

陆思存摇头,说:”不是任务的事儿。”

棠繁清回身,依旧只站在床边上,说:“怎么了?”

陆思存心乱如麻,也不知如何开口,觉得自己穿着贴身的衣服,赶紧用被子裹了,又往床内挪了挪,说:“您坐下说。”

棠繁清皱了皱眉,心想这孩子已经年满十九,是个成年的男子,却仍然不知道避嫌,让她一个女人坐床上说话,成何体统。于是非但不坐,反而向后退了半步,说:“如果不是什么要紧机密的事儿,明天说也是一样。”

陆思存看她不坐,先气馁了一半,心想此时若是表露了心意,没准还吓到了她,连唯一的“近水楼台”的优势都要丢了,但是待自己去执行任务,离了宅院,就更难防着余恩恕,思前想后,只能旁敲侧击,便说:“今天看那个蒋立公子,一表人才,又是个教书先生,还是户部尚书的儿子,是不是姐姐对他有些好意?”

棠繁清哑然,心想:“这孩子原来是舍不得姐姐。”当即笑道:“这我怎么知道?”

陆思存抬眼看看她,说:“要是小慧姐姐真看中了那个蒋公子,两个人又……情投意合,是不是就要另立门户,不跟我们住在一处了?”

棠繁清被他问得一愣,说:“她将来自然是要建立自己的家庭,但蒋立公子所在的书院也在朱雀大街上,家也不远,总可以经常来往的。”

陆思存摇头,说:“义兄他迟早是要回江南老家去,待小慧姐姐嫁人了,就只剩我一个人,怕是也不方便住在您这里了。”

棠繁清本来只一心只想助小慧完成任务,再帮齐凤鸣攒够还债的银钱,找机会解了心结,至于陆思存,此时留在身边多是为了保护齐凤鸣,不曾想过会长期留在身边,待一切尘埃落定,总要回“暗枭”,拿新的身份,做新的任务。此时听他这样一说,才突然想起,做‘暗枭’的多半无父无母,孤身一人,陆思存说不准也有些凄苦的身世,如今有了兄弟和姐姐,自然留恋珍惜,不愿意轻易分别,于是一时竟然也说不出话了。

陆思存听她不回答,心里起急,又说:“小慧姐姐是您亲外甥女儿,您平时也多偏着义兄一些,只有我,机缘巧合才被您留在身边保护小慧姐姐,如今她有蒋公子,再不济也有那个姓杜的鞍前马后,用不到我,等祭天大典的任务结束了,我怕就回不来这个家了。”一边说,一边掉泪。

棠繁清道:“我什么时候偏着凤鸣了?不要胡说。”

陆思存哭道:“那谁看不出来?同样是去参加大典,只叫我照顾他,他是哥哥,怎么不叫他照顾我?”

棠繁清心想:“你们两人都是’暗枭’,武功心智都高于常人,齐凤鸣怎么能跟你们相提并论?”但是看陆思存伤心,不能不管,只好说:“他还未必会同去,我当然说不到这样的话。你不要胡搅蛮缠,你们三个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不分彼此。”

陆思存听她这话,心里暗喜,一边抹泪,一边说:“那我任务完成了,还能回来与您同住么?”

棠繁清笑道:“那怎么不能?国都里谁不知道你是小慧的义弟,若是突然凭空就消失了,反而奇怪,不是么?”

陆思存得了她亲口保证,心安了些,又忍不住试探说:“您刚才说,小慧姐姐将来总会建立家庭,那您呢?总不会我们回来,您就成了别人家的主母,我们岂不是就无家可归……”

棠繁清没想到他竟然说起这个,想到余恩恕前几日求亲,不免有些窘迫,斥道:“胡说八道!夜里不睡觉尽发疯!这会儿又不是你怕我怕得翻墙的时候了,再说多一句,小心把你的心都挖出来吃了!”

陆思存笑着往被子里面缩了缩,大着胆子说:“我不怕,我倒是想把心挖出来给您看看呢。”等说完了,自己却羞得耳朵先红了。

棠繁清没解得他话里的深意,只哼了一声,转身走了,自己回房间休息。第二天早上先去看了齐凤鸣,看他烧虽然退了,仍然有些虚弱,知道他这病大半都是因为不得不撤诉,心中郁结,光是言语安慰,解不了心结,只能叫他好好静养,又说了陆思存也报名乐人招募的事情,嘱咐他好好休息,才离家去讼局。

齐凤鸣心里清楚自己的病因,卧床不起半是自暴自弃,半是无可奈何,但想到家里的债务,又念及义弟衣不解带地照顾自己,也不好一直病下去。听陆思存说昨夜下了好大雪,待到下午阳光暖融,就披了衣服出了房门,看院子里果然积了厚厚的白雪,空气清新,不由得精神一振,顺着长廊慢慢走到后面花园,看那一竿两竿修竹,三点五点梅花,正是初冬好景。再转头看池塘结了冰,空余些残荷枯枝,平整得像一面大镜子一般。齐凤鸣家乡气候温暖,很少看到池塘结冰,十分新鲜,待走近了些,却见冰面上映出自己形销骨立的身影,吓了一跳,仔细又看了看,不禁悲从中来,抱着膝盖蹲在地上,想起来小时候在村里听说书,或者传闻,总有听过好人家的闺女被采花贼玷污了清白,落下些疯病,最后也有寻死的。但那时候年纪小,似懂非懂的,又加上自己是男子之身,并不能体会那书里的女子,此刻同样的事情落在自己身上,竟是这样难熬,又想起决心撤诉那天,常玲珑想要安慰自己,自己却狠心说了几句绝情的话,更是难过,心想:“能遇到那样好的姑娘垂青,是我多少辈子修来的福气,但是我落下了这样的病,连跟她挨近了几分都不能忍受,就不要提花前月下,长相厮守。这心病的病根如今无计消除,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恢复正常。若是接受了她的好意,岂不是耽误了她?”如此想着,就落了几滴泪,待哭完了,又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总为这些事掉眼泪,十分不值,擦了擦脸,站起来往回走,迎面就看见小慧从月亮门里匆匆进来,看见了他就忙着奔过来,一边叫道:“怎么刚好些到处乱跑,万一又受凉了可怎么办?”

齐凤鸣笑着说:“天天躺着也闷,看我这穿的,还不够厚?”

小慧离得远远地就停住了,并不靠近,说:“那也不行!这时候最虚,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带弟弟出去了,留他在家里看着你才对。”

陆思存从池塘另一边冒了出来,伸手挽住他,说:“原来你在这儿,害我们两个好找!哥哥,有个好消息,包你听了,百病全消。”

齐凤鸣有些意外,说:“难道是放了乐人的榜了?”

陆思存笑道:“可不是!你我都在名单上。十月二十八要进宫去集中学习,怎么样,是不是病就好了一半了?”

齐凤鸣大喜,说:“确定么?”

陆思存说:“那还有假?我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次,绝不会错。哥哥你快点养好身体,等去交了照身铜符,登记在册,就能先领六两银子,等大典结束了,还有六两呢。”

齐凤鸣听了有银子,果然精神一振,回去歇了半日,第二天大早就拉着陆思存去做了登记,领了银子,赶着去银号存进家里的户头,又去驿站寄了封信给江南的老家。

陆思存看他办完这些事儿,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也忍不住替他高兴,说:“这些银子,可足够家里人过一阵子的了?”

齐凤鸣点点头,说:“至少可以安稳过年,待年后结了工钱,又能还五两。棠讼师说帮我留意短工,国都里工钱高,明年之内,说不准就能还清了债务,那时候……那时候……”他想到终于能还清债务,不由得心情激动,手指都微微发抖。

“那时候,哥哥是不是就要回江南老家去了?就要跟我和姐姐分开了?”陆思存小声问。

齐凤鸣被问得一呆,他满心满眼只想着还债,至于还债之后要如何打算,此时还没想过,这时被陆思存一问,居然也答不上来,只能支吾了过去,看着时间还早,心里又有些放不下常玲珑,就提议去玄武大街走走。陆思存猜到他的心思,坏笑了两声,也就跟着来了。

玄武大街上除了店铺,也有沿街的摊贩。讼局门口一个卖烤红薯的中年妇女远远地看见齐凤鸣,急忙高声招呼说:“齐公子!齐公子!听说前些日子您病了,如今可好了?”

齐凤鸣被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正是前段时间被前夫追打来求助的刘婶,记得她在国都里做点小生意,秋天卖糖炒栗子,冬天就卖烤红薯,便笑道:“好了。只是染了风寒,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刘婶左右仔细端详他,说:“可瘦了不少!吃不吃烤红薯?刚烤好的,可热乎呢!”

陆思存早馋了,说:“多少钱?来一个!”

刘婶说:“要什么钱呢?拿着吃就是了。齐公子帮我办案子,还没有收我的钱呢。”

齐凤鸣连忙说:“刘婶,您那个案子本来就是衙门受理的公诉案子,本来就是不要钱的!怎么能白要您的东西。”无论如何塞了些铜钱,拉着陆思存进了大门,迎面就见常玲珑在里面按着常例迎接客人。常玲珑抬眼看见他进来,脸色便是一僵,继续记录客人的案子,并不招呼。齐凤鸣有些讪讪的,不敢直接过去,举起手虚摇了摇,常玲珑假作不见,专心听客人的案子。齐凤鸣讨了个没趣,但是想到自己前几天说的话那样决绝,也只能无奈叹气,绕过前堂进去,进去跟几位学徒打了招呼,又进去跟李成棣说了自己入选了大典乐队,不能继续在讼局里供职。李成棣从棠繁清处已经听说了,看他如今亲自来跟自己当面请辞,礼数周全,十分满意,也就笑眯眯地客气了两句。

陆思存则直奔着棠繁清的房间过去,进去却见余恩恕坐在里面,脸上的笑容便凝住了,脱口便问:”你这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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