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书卷

彩云苑

沈清望着傀儡云筝传来的消息,指尖碾碎了手中的 “裴琅骨血蛊”。

蛊虫混着朱砂渗进《谢景行画像》,画中人的眉眼竟渐渐与幻觉中的公子重叠:

“谢长朝啊谢长朝,待你学足了裴琅的风雅,我便要你以‘长兄挚友’的身份,亲手将谢景行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布庄的檀木尺丈量衣长时,谢长朝摩挲着腰间镶宝石的骰子,骰子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云锦天章上流转的金线晃得他眼晕,恍惚间竟想起白日里广文堂中谢景行挥毫的模样。

云筝指尖拂过他腕间 “内关穴” 时,他浑身一颤 ——

那触感竟与幻觉中公子握住他的手一般温润,藏在指甲缝里的 “塑魂粉” 悄然渗入皮肤,混着锦缎符咒的效力,如蛛丝般缠上他的心神。

“公子这身形,裁件广袖襕衫最衬风骨。”

她话音未落,谢长朝喉结剧烈滚动,心里莫名泛起酸涩:原来自己也能被人说 “风骨”?

他不自觉挺直佝偻的脊背,听见自己沙哑着应道:“便依姑娘所言。”

斜阳透过布庄雕花窗棂,将云锦天章染成琥珀色。

谢长朝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缎面,幻觉中的公子竟从锦纹里伸出手来,握住他常年把玩骰子磨出薄茧的手。

他猛地战栗,想要抽回,却被那只手传来的温度烫得发麻。

“原来…… 我也能这般。”

他喃喃低语,眼眶突然发烫。

这些年,父亲永远嫌他不学无术,兄长看他的眼神冰冷如霜,可此刻锦缎中的幻影,却像春日暖阳般包容着他满身戾气。

他没注意到云筝嘴角勾起的弧度,更未察觉店外徘徊的傀儡小厮已悄然散去,只沉浸在这虚幻的温柔里,不愿醒来。

出了布庄,暮色渐浓。

云筝福身告退时,谢长朝攥着裁衣凭据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如青烟般融入街角阴影,心里竟空落落的。

市井喧嚣依旧,往日最爱听的斗鸡场吆喝声此刻却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低头看着怀中锦缎,金线绣的凤凰尾羽仿佛化作谢景行轻蔑的笑,嘲笑他满身酒气、不学无术。

一股无名火腾地窜上心头,他转身将怀里半坛杏花酿狠狠砸进巷口的青石板,酒液溅上皂靴,刺鼻的气味让他胃里翻涌 —— 自己怎么就活成了这般腌臜模样?

回府的石板路上,谢长朝机械地绕开了平日流连的勾栏瓦肆。

路过书肆时,墨香勾得他脚步发沉。“就看一眼。”

他安慰自己,却鬼使神差地买下几卷《礼记》《昭明文选》。

沉甸甸的书箱压在臂弯,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偷翻兄长书房,被父亲打得皮开肉绽的场景。

那时他哭着喊着说读书无用,可此刻抱着书,心里竟涌起一丝从未有过的踏实,比往日抱着美人、握着骰子还要安心。

行至谢府角门,守夜的小厮见他满身书卷气,惊得差点打翻灯笼:“二公子这是……”

话未说完,谢长朝已抬脚跨过门槛。

后院池塘倒映着他凌乱的发冠、皱巴巴的绸衫,月光将他的狼狈照得纤毫毕现。

他望着水中邋遢模样,突然胃中翻涌 —— 这腌臜样子,怎配站在谢景行身侧?

“大哥不喜欢我这样……” 他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终于明白,这么多年的放浪形骸,不过是想引起兄长注、

意,却没想到,最后竟是一块锦缎,照出了他心底最隐秘的渴望。

赤焰凤的啼鸣突然划破夜色。

谢长朝转身时,却见那只平日暴烈的斗鸡蹲坐在石阶上,正用喙轻轻梳理尾羽,见他走来,竟像猫儿般蹭上他的裤脚。

他下意识蹲下身,指尖抚过鸡羽的动作轻柔如抚琴,往日攥着骰子叫嚣着要在赌坊赢尽天下的狠厉荡然无存。

池塘水波轻晃,将他此刻温柔的眉眼,与锦缎上裴琅的幻影,叠成了同一个模样。

他忽然有些害怕 —— 怕这温柔只是镜花水月,怕一觉醒来,又要回到那个被所有人厌弃的自己。

广文馆

谢景行倚着雕花窗棂

“公子,二公子近日行径着实古怪。”

小厮压低声音凑到跟前,“整日闭门不出,还遣人买了许多经史子集……”

谢景行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视线却牢牢钉在沈妙弯腰拾花的背影上。

谢长朝那副纨绔性子,突然转了性,倒像是场笑话。

谢长朝立在母亲方氏的芳兰轩前,忽然想起锦缎上男子执卷而立的模样。

指尖不自觉抚过腰间空落落的骰子挂坠 —— 那东西,今早已被他扔进了荷花池。

“母亲。” 谢长朝踏入暖阁时,声线比往日低了半分。

方氏手中的绣绷猛地一颤,针尖刺破指尖,血珠滴在未绣完的牡丹上。

眼前的儿子褪去了往日的纨绔气息,束发玉冠下眉眼沉静,倒像是换了个人。

“你这是……” 方氏慌忙起身,却见谢长朝已伸手扶住她的臂弯,动作轻柔得让人心惊。

“母亲莫急。” 他接过侍女递来的丝帕,小心翼翼为她擦拭伤口,“孩儿前些日子想通了许多事。”

暖阁里的铜炉飘出袅袅沉香,谢长朝望着跳跃的烛火,语气带着几分书卷气:

“《礼记》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孩儿以往荒废时日,实在不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墙角堆积的斗鸡图,“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孩儿已命人尽数处理。

想将东厢房改作书屋,日后也好潜心研读。”

方氏的眼眶瞬间红了。她颤抖着抓住儿子的手,哽咽道:“长朝,你终于懂母亲的苦心了……”

却没注意到谢长朝垂眸时,眼底闪过的一丝陌生与疏离——那目光,倒与谢景行平日里审视人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消息像长了翅膀般传遍谢府。后厨灶火正旺,厨娘王嫂一边剁着排骨,一边朝打杂的小厮使眼色:

“看见没?二公子今儿晨跑来厨房,说以后膳食要清淡,还背了句‘君子远庖厨’,那做派,跟庙里的文先生似的!”

“可不是!” 烧火的老周头往灶里添了把柴,火星子噼啪乱溅,“我今早扫园子,见他蹲在海棠树下,手里捧着本书,嘴

里念叨什么‘知止而后有定’,要搁往常,早揪着我问哪儿有新赌坊了!”

当值的小厮们聚在角门议论,手里还攥着未及扔掉的蟋蟀罐。粗使丫头翠儿抱着刚浆洗好的绸缎,凑到人群里:

“你们说怪不怪?往日二公子衣裳非得绣金线牡丹,今儿偏要月白素色,连腰带都换成了竹编的!”

“指不定又犯什么癔症!” 看门的李三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上个月说要学骑马,结果摔断两根肋骨,躺了半月!”

“这次指不定又能坚持几日。”

众人哄笑间,没人看见谢长朝的贴身小厮面色凝重,怀里还抱着以前被主子勒令丢弃的《诗经》注本。

谢长武听闻消息时,正在把玩新得的和田玉扳指。

他晃着折扇闯进兄长的院子,正撞见谢长朝在指挥仆役搬移博古架。

“二哥这是唱哪出?” 他挑眉打量兄长素净的长衫,“难不成真要做那谦谦君子?”

谢长朝放下手中的《昭明文选》,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三弟若是得闲,不如与我共研《大学》?”

话音未落,谢长武已笑得前仰后合:“二哥莫不是被斗鸡啄了脑袋!” 他甩出折扇指向墙角的算盘,

“这些酸文假醋的东西,哪有赌坊的银子来得实在?”

谢长朝只是静静看着弟弟,目光平静得像深潭。

待谢长武骂骂咧咧离去,他才拾起地上的书页,低声念道:“‘富润屋,德润身’……”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斜阳穿过窗棂,照亮他侧脸 —— 那轮廓,竟与记忆里锦缎上裴琅的幻影,渐渐重合。

廊下经过的两个粗使婆子交头接耳,其中一个捏着帕子掩嘴道:

“要说怪,昨儿我打扫二公子屋子,瞧见他把那些莺莺燕燕送的香帕全烧了,还说什么‘色令智昏’,

这哪像咱们认识的二公子哟!”

另一个婆子缩着脖子四下张望:“嘘 —— 可别乱说,保不齐过两日,他又带着斗鸡满府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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