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想履些约

雨夜,男人抱着酒瓶摇摇晃晃在河边走,几步一喝。突然,像有什么东西吸引他视线似的,他直直盯住河面,酒瓶无意识脱手,“哗啦”碎响。

监控里,所有人都看到,是男人自己跳进河里。

调监控的女警轻拍报案人的肩膀安慰他,他是男人的儿子,不相信男人就这样死了,亲眼看监控之前,一直抹着眼泪说“爸爸不会自鲨”。

的确不会。

那个当爹的拿着家中积蓄出门吃喝螵笃、四处欠债,还意外中奖发了大笔横财愈发奢靡,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自鲨的人。在得知这儿子与他母亲被留在小地方不管不顾时,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对抽泣的小青年露出同情的神色,这种同情在得知他母亲两三周前因不负责丈夫的一通电话崩溃吊亡后达到顶峰。

几个跟了全程的小警员暗暗想,眼前这个叫“衣寒”的男孩似乎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好感。不同于他习惯弓腰驼背跟人吵吵打打的生理学“父亲”,警察们走访时发现,男人的邻里们谈及他曾挨家挨户敲门去分享带来的食物,听说是为父亲买来的礼品,具信息调查来看确有其事;男人惯去酒吧、夜店的工作人员也描述了对他的第一印象:一个声音怯怯、略显生涩的年轻人,套着整齐的小马甲,和人交流总不敢盯着对方眼睛看。

与之相反,那位当爹的平日里易爆易怒,可没少得罪人。这意味着如果单论作案动机,满小区都是嫌犯,还别提那几家男人爱去的店。

所幸,痕迹检查查出那堆碎玻璃上仅有男人一人的指纹、唇纹,与监控内容恰好对应,案子很快就结了,定性为“意外落水”。

“那、那他的尸体呢?”衣寒急切地抓住一名警长的大衣,“就算是落水,也要见到尸体啊……”

老警长笑呵呵地拂下衣寒的手,打断道:“河太大,捞尸是不现实的。没记错你母亲活着的时候给他交过寿险和意外人身险吧,幸好时间够长。等个两三年,你满十八了,就作为直系亲属走法律程序宣告你父亲死亡。然后跟保险公司知会一声,拿点钱。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了。”

是的,这已经是“最好的方法”了。

衣寒在不知哪位警员的提议下先去领了母亲的理赔金,一路抽抽嗒嗒地回去。他变卖了男人的房子,回到曾和方伊水居住过的地方,——一座小别墅,母亲还没成为“母亲”时的房产之一。它因为经济重心的转移失去原有的价值,挂上网后在那几栋房中显示的市场价最低,成为了母亲被允许留在手头的最后一个屋子。可惜她自导自演的“意外失火”彻底使它报废。

这至少能教衣寒,不要识人不清。一个突然冒出除了外貌一无是处的男人,哄骗有钱人家视爱情如命的女孩远走高飞,老套却真实上演了的故事。然后,暴力、羞辱、精神控制,连打两胎生下儿子。

方伊水十三岁时所深爱的花言巧语、殷勤备至,领完证成了男人深恶痛绝的污点。原先美好的脸和身材在哄骗到手后不再打理,逐渐变得膨胀,像发酵的馒头。有时候衣寒看着男人被烟酒熏黄的牙齿,会想起方伊水说的话,她说有一个年轻俊美的青年人在她最被家庭漠视的时候需要她。很遗憾,衣寒从不能把她描述中的那个存在同他记忆中的父亲联想起来。那男人留给衣寒的只有不住的谩骂与殴打。

他尝试过报警,警察赶来时母亲正在生长瘀痕。他们都说是“家务事”,尽管他在她否认“遭受虐待”后向他们展示伤口。

他们是不顶用的。衣寒想。就像,监控里抱着酒瓶摇摇晃晃的那个家伙,其实只是披上男人衣服的自己。他事先用透明胶带包裹手指和嘴唇,拿起男人喝过的酒瓶,走路记着佝偻腰背,再塞一套裙子进上衣装作肥胖,然后定点投河,游到事先确定好没有监控的巷子边上,等浑身干得差不多时,从裤口袋抽出事先准备好的长假发,换上长裙,把男衣男裤团好用皮带固定在腹部,往外走几段,搭车,在靠近小区的位置停下。

雨夜是模糊摄像头的好办法,针对这种图省钱老房子,随便找个监控死角破坏露出房外的电线就能造成类似“跳闸”的结果。然后一口气上楼,烧掉带回来的长裙、假发、衣裤和胶带,全部冲进下水道。

至于所谓生理学上的“父亲”,其余部分早在两天前就烧得差不多,翻进花盆底了。花是衣寒自己买的,这两天他时不时出来带点烟、酒“回家”,制造出男人还活着的假象,直到今晚才提个酒瓶走在去往那家夜店的必经路上。

可惜了,他精心做了这么多布署,就像设计一本侦探小说一般小心完善,那群人还是只查个表层就草草结案。

叹了口气,衣寒打包上花盆们离开这座城市,想着要怎么把里头的土按照约定埋进方伊水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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