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微眯了眯眼睛,似乎视觉十分疲累。像是沉睡已久的神像被唤醒,迷惘地滞愣出忧伤破碎的美感。
项晨曦的心微微跳得发麻,不动声色地转回了视线,假装正在观察输液滴管的流速情况。
项晨曦不是个容易羞涩的人,相反,她其实很健谈。不过,眼下这个场合她拿捏不准是不是需要她先开腔,还是先让少年好好休息一下。
她瞥了眼少年,对方已将视线挪回别处,只是安静地躺好,半睁着眼睛看向天花板。项晨曦权衡了一下,终是开口。
项晨曦侧转过身子,道:“谢谢你救了我。”
无人应答。项晨曦同样不是一个容易打退堂鼓的人。
她半微笑着,又明亮了些嗓音。尽管她的声音模糊哑涩,且她的咽喉割裂得磨她的心肝,但项晨曦克制着自己的所有负面,有礼有节朝少年微微颔首,语气仍旧轻缓道:“对不起,我把你认成了叔叔。谢谢你,哥哥?弟弟?谢谢你救了我。我真的非常感谢。”
隔壁床的病患呼噜噜喘息着,连带着远处有些窸窣的吵闹声一起,混乱而不安地扰动人的神经。项晨曦有些担心自己的动静影响了别人休息,于是她选择了沉默。
半晌,少年沉声道:“无所谓。”他的话语很是冷漠。接又似因聒噪而闭上了眼睛。
项晨曦便识趣地噤声了。
就在这时,项晨曦看到远处有几个身影风驰电掣般袭来。明亮的灯光打在那几人身上,给本就显得极为肃穆的脸色更添上了急迫和压抑。来的是两位警察、一名医护和那名24小时便利店的收银小妹。
医护道:“她就是项晨曦。”警察点头致谢后,医护离去。收银小妹局促不安地立在警察身旁,更是惊慌地看着项晨曦和旁边的少年。不好的预感随之喷发。
女警挪来一张塑料凳,看了眼面色苍白的项晨曦,坐到她身旁,轻声道:“项同学,你现在情况如何,能否?”
项晨曦虽有些紧张,但依旧沉稳道:“警察同志,我状况挺好的,我希望坏人早日被绳之以法。”
女警点了点头,似乎很是钦佩项晨曦的镇定,她道:“我们接到报案说你在前街遭到流氓的攻击,特来向你询问情况。”
项晨曦轻吐了口气,用力地撑抬起眼皮,尽管她竭力表现得波澜不惊,但浑浊的水汽还是悄悄雾上她的眼眶,好难,她回忆道:
“是的,我遇到的流氓就是我在前街的24小时便利店里遇见的几个客人。当时我从便利店出来后,有一个戴眼镜的,戴的是无框的眼镜的男人从我身后走来搭讪,然后他突然拽住了我,还掐住了我的脖子,满嘴污言秽语,要猥.亵我,并胁迫我要就范。
对了,他的左手背上有一个类似于恶魔的黑色纹身,刺得满满当当的。我拼死抵抗,他打了我巴掌,还将我摁进了雪地里。好在。”
项晨曦看向了少年,轻轻伸手指去,道:“是他,是那位大哥哥见义勇为帮助了我。如果没有他的出现,他和歹徒拼死搏斗,那我就完蛋了。”
看起来最为惊讶的是收银小妹,她似乎是因起先听到项晨曦差点惨遭坏人毒手时,情绪明显很激动,眼神泛红地望向了半张脸埋进了白被中的人,但在听到凶手另有其人,并是那几个看起来斯文有些小钱的人时,脸色青厉厉的,似顿有一阵反胃感席卷而来。
项晨曦接着道:“那个犯人还有同伙,应该是两个人。那时我被按倒在地,身体很麻,失去了知觉,但是我有听到还有其他两个人的声音。应该就是在便利店里和戴眼镜的那个人结伴的另外两人。
一个长得很凶,脸上有一道疤,一个穿着黑皮衣,头发是像刺猬一样的,还挑染了颜色,很扎眼,手上我记得还戴着佛珠的链子。便利店里有监控,应该可以看到他们准确的信息。那位收银姐姐也可以作证。”
收银小妹听到在叫自己,连忙回过神来,道:“啊,是的,是的,我可以作证。店里也有监控。”她伸手指向病床上的少年,道:“也是他让我报警的。”
项晨曦有些愣神,轻声道:“不是我爸妈?”
女警道:“我们接到了两通报案电话,报警时间相隔了二十分钟。不过,一通是由这位女士报的,一通是由你的父母报的。我们已经向你的父母了解了详细的信息,你的父母也同意我们来见你。”
收银小妹道:“是他在离开便利店后又突然折返回来让我要报警的,还是对着摄像头喊的,吓死我了。”
女警道:“项同学,你放心,我们警方一定会早日缉拿凶手归案,还你公道。”
项晨曦眼中水汽更盛,她看着女警坚定的眼神,心中莫名得到了安慰,似有一道温暖的阳光冲刷过了黑暗,她满是信任道:“我相信你们!”
项晨曦又突然诚挚地对警察道:“对了警察同志,我可以留一个手机号码给你吗?”项晨曦眼波微漾,眉间耸动,那样子使人轻掠视线而过会觉得她殷殷期盼,小鹿憧憬般稚嫩,但深究其眼色,便能感觉到她的深切坚韧。
女警似乎是读懂了项晨曦的意味,又似乎是怜悯她,想让她转移注意力,道:“可以。”便撕了张纸,拿了根笔给了项晨曦。
项晨曦屈起腿,那副样子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般,她声色抽噎,将纸张抵在被子上边写边说道:“警察同志,谢谢你们的帮助。如果还有其他事情需要询问我的,都可以找我。”项晨曦激动得捂脸落泪,她将脑袋捂进了被子里。
女警见状,轻轻将项晨曦搂进怀中。项晨曦轻声抽噎了一会儿,这才有些慌乱地从女警怀中撤出,连连抱歉,和将纸笔还给了警察。
这时,一直沉默的少年终于发声道:“他们受伤了,不会来医院,会去诊所。”
警察道:“这点我们也有想到,已经在追查了。还有其他的补充吗?”
少年道:“没有。”警察又问了几句后,一行人便离开了。
急躁的轻咳声瞬间爆发,项晨曦疲累地靠在床上注视着警察和那名收银小妹消失在拐角处。她的眸中荡漾忧疑和满满的不甘。
此时,她的左手突然发痒,少女眉间微蹙,轻轻用拇指甲盖剔着食指中指的甲床和指腹。她似乎觉得那两根手指上还残存着恶魔眼珠的组织,这让她感到非常恶心和不适。
诡异的情绪似乎正在破土而出,除了害怕和恐惧之外,莫名地,她莫名地对自己感到无比愤怒,愤怒到觉得自己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人。
可是宝贝她暂时忘了,眼下的劫难不是她日后生活的所有答案。只是此时她手里被恶魔焊上了一把利剑。那把利剑可以很重,重到可以折断自己的筋骨,那把利剑也可以趁手,趁手到重新挥舞而起斩.杀梦魇。可无论如何,那把利剑从来都不应对准自己。
楼道里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不远处的电子时钟显示,“22:35”。
项晨曦拭去了泪,轻呼着发热的鼻子,沉默地垂首坐在床上。她脸色很乱,似乎要缓缓紧张,像是险些坠崖的濒死的鹿,猛然跃过百丈宽的岩崖后,劫后余生的脚软筋麻。
忽而少年沉闷的声音传来,“别害怕,已经过去了。”
项晨曦汪汪顶着一双泪眼瞥了眼少年后,兀自启唇道:“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折磨人的时间终于挨了过去,少年揭开了捂着半张脸的白被,墨绿色的眸子自始至终盯着苍白的天花板,他道:“周沐。周而复始,沐雨栉风。”
似乎是被周沐终于肯多说两句话抚慰到,项晨曦喃喃自语着周沐的名字,“周沐,周沐......”周沐安静地听着那道温柔疲累的声音愈发变得坚定。
项晨曦难得嘴角咧开微笑,道:“哥哥,你的名字真好听啊。周沐,周而不比,如沐春风,哥哥是个君子。”
又是片刻沉默,项晨曦打破沉默道:“哥哥,我叫项晨曦。项,就是那个项目的项,一个工在一个页的那个,项羽的项,晨曦,就是那个白天的,早晨的晨曦!项晨曦。”她说得磕磕盼盼的,但是真心想让周沐听清楚她所说的话。
周沐道:“知道了。”又是一阵沉默。
不过,项晨曦已经很知足了,她也不打算接着打扰救命恩人的休息。于是,她安静地躺回了床上,安静地看着远处的廊道来来往往着人。
项晨曦十分难过,除夕夜竟是这样过的,也不知道圆圆姐姐怎么样了。不过,她又觉得自己太幸运了,劫后余生。而达丰路重大交通事故的患者惨重的遭遇简直是触目惊心。
项晨曦还想了很多很多事情。
她天马行空地胡乱想着,脑海却非常不听话地重又浮现那张可怕怪笑着的人脸和感受到冰凉刺骨抓.握住她脖颈的力道,左手也随之而来又一阵刺痛发痒,这让项晨曦险些再一次大崩溃。
她小声自言自语道:“没事的,没事的,对了,细胞膜细胞质细胞器,植物细胞才有细胞壁......
wonder,w,o,n,d,e,r,treasure,t,r,e,a,s,u,e,r,re......”
她想着未来,想着假期前说说笑笑的同学,想着开学后的考试,想着爷爷握着她的手,大姑给她的帽子,想着妈妈沧桑的皱纹,爸爸的腿伤,想到这她的心真是刺痛得难以言喻。爸爸该怎么办呢,他的左小腿骨折了,还撑着走了那么久的路,而爸爸还是工地的一个包工头小队长。
想到这,项晨曦看了眼楼道尽头彷徨的人,好像没看到父亲北方孤狼,项诚的身影。
电子时钟显示“23:47”了,项晨曦终于迷迷糊糊地坠下眼皮,好像在恍惚间看到了雨中飞鹭李倾心的身影掠过,然后便睡了过去。
白花花的天花板旋啊旋,旋啊旋,旋得焦急的病患家属如同行尸,脚下迈不出步子也得迈,嘴里念不出字句也得念。只因迈的是拼死的活路,念的是保佑活命的经.文。医护口中得到的信息是他们能喘口气的仰仗,手中紧握的检查单子是他们能不迷途的归属。
清冷和热闹在这里变成一对近义词,一对好伙伴。
而此时另一处,一大团急躁的火气正为一场恐怖的阴谋做配。几个刚落水的浑浊的人即将再次坠入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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