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项晨曦都没有怎么再睡下。到了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大姑项悦提着一袋子吃食和好一大袋衣物来了。项悦的满腹忧愁都挂在了脸上。

项晨曦的脸捂在被子里，在她翻身轻曳被子时，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项晨曦心里一顿，不知为何，她不想让大姑发现自己已经醒了。似乎假装还在睡着，便不用面对一连串的问询和浪潮般难以消化的情绪。

项晨曦便假装还迷迷糊糊睡着。她的直觉告诉她，大姑已经知道了昨夜父母发生的事情。因为大姑的心里藏不住事，她的情绪总是毫无保留地显露在脸上。

项晨曦越想越觉得疲累，她感觉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块泡泡糖。有一个狡猾又恶毒的人正在她的脑子中不厌其烦地咀嚼着那块泡泡糖，嚼啊嚼，嚼啊嚼，边嚼还边不厌其烦地胡诌些恶魔低语，混杂着它的唾沫横飞，势要将她的颅脑搅烂般。

凑巧，她的胸腔里突然堵着一口气，气越来越往上噎来。项晨曦的脸憋出了潮.红，瞬间，她控制不住地猛地连续咳了好几声。

大姑连忙摇起床来，轻轻顺着项晨曦的胸口，转而又快速端来一杯温水给她。温水润喉而下，项晨曦这才缓过劲儿。她双颊浅粉，眼窝边晕着浅青色，看上去像极了梨花摇摆在风雨中，孤苦无依，恐惧暴雨更加猛烈。

项悦心疼坏了。可是，比心疼更率先一步抵达她心扉的是，愧疚、尴尬。

姑侄二人面面相觑片刻。项悦似乎难以启唇和项晨曦打招呼，表情很是僵硬。不过，也只是一瞬，项悦便软下了性子，露出了一个满是破绽的笑。

她随口便先嗔怪着自己，道：“嘻嘻啊，在躺一会儿好吗？大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守着你。”可是当项悦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项晨曦的颊边和脖颈时，她再一次感觉到心一刺一刺的，像她打毛线时不小心被钩针刺到那样的疼。她黯淡了视线，颓废着，但那张满是破绽的尴尬笑颜却时刻不离她的嘴角。

项悦手轻脚轻，给项晨曦曳好被子。

项晨曦哑着嗓子，“大姑。”，抬起双手便朝项悦揽来，一头便埋进了项悦柔软的.胸口。项晨曦撒娇道：“大姑，那你陪着我吧，和我待一会儿，我现在睡不着。手机坏了，也看不了手机。”

项悦先是一愣，随即揉了揉项晨曦的脑袋。那双厚实的、胖嘟嘟的、土黄色的手里传来最坚实的温暖。大姑温柔又十分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嘻嘻，一整晚没吃什么东西了吧？是不是因为饿睡不着？来，要不先吃点海鲜粥。大姑还热了好吃的肉包子哦。”

项晨曦轻声道：“好啊，我好饿啊。大姑的手艺肯定好！大姑，我跟你说，昨天晚上我都要吓死了，好在平安无事！警察还来找我问话了，那几个坏人很快就会被抓住的！大姑你看，旁边那床的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项晨曦说得有些吃力，声音又绵又软，几句话下来她喘了好几口气。但她不想大姑太担心，也不想和大姑有隔阂，因此她尽量表现得云淡风轻。

大姑连忙制止她继续说话，面上的尴尬少了几分，愧疚和担忧却是又多了几分。项悦道：“好了嘻嘻，少说点话，你嗓子可难受了吧！平安就好，其他的事情别多想。来，先吃点海鲜粥。”项悦手脚麻利地将袋子里的保温壶打开。瞬间，热气带着香气溢出，项晨曦的眼睛都亮了几分。

项悦盛了一碗热乎乎香喷喷的海鲜粥，在碗里将海鲜粥散了热气后，这才舀起调羹给项晨曦来了一大口。

“嗷呜”，温热的口感和海鲜香菇鲜甜的美味激荡在项晨曦舌尖，粥的美味润进了项晨曦的胃里，瞬间升起一股暖意，实在是太舒服了！

大姑看着项晨曦吃得欢快，这才终于有了毫厘的喜色，项悦道：“咱们嘻嘻可得多吃点。哈哈，大姑的手艺不错吧！还有，还有这个羊肉包子，可宣软了，非常好吃的！这是你最爱吃的羊肉包子！只要肚子吃得饱饱的，身体热乎热乎的，没有什么事情挺不过去，来，嘻嘻，吃一个包子！啊。”

项悦殷切地将包子递到了项晨曦嘴边，大姑圆圆的脸蛋上本有两片十分红润的光泽，可也就过了一晚上，那两片红润渐渐染上了霜涩。

项晨曦咬了一大口羊肉包子。肉汁滚落在唇齿舌尖，包子皮十分松软，更是沁满了肉汁的鲜甜，包子皮和羊肉相辅相成，裹挟着所有的美味，赶.杀侵占胃腹的悲，火速填入喜乐的甜。

随后，项悦瞥了眼翻身向里的周沐，轻声道：“嘻嘻，那位就是救你的人？”

项晨曦道：“是的，就是他救了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项悦道：“大姑还带了一份给你的救命恩人的。”另一份海鲜粥和羊肉包子被妥当地温在了一个保温盒里。

项晨曦道：“大姑，谢谢你，辛苦了。让你忙前忙后的，对不起。”

项悦立马打断了项晨曦的话，这才倾诉道：“诶，嘻嘻，别在说这些丧气话了啊！大姑不爱听，也不想听！只要咱们嘻嘻好好的，大姑就很开心了！

哎，说来说去，其实都是大姑的不好啊。如果我硬把你拽住，不让你出门的话，也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咱们嘻嘻现在就还是好好的。我当时真是被气昏头了，你圆圆姐姐到现在都还不接电话，我还找不到她，真是气死我了！”

大姑无奈地摇了摇头，眼里漫起了浑浊的雾气。

项晨曦柔声安慰道：“大姑，你别担心，圆圆姐姐她是有急事才离开的。而且，她也不是不辞而别，她让我转告你她处理完事情后就会回来了。你别担心，圆圆姐姐她很聪明，不会出什么不好的事的。”

项悦抹了抹泪，接着给项晨曦喂粥，她道：“还是咱们嘻嘻好，温柔体贴又聪明漂亮。好了，别说她了，咱们嘻嘻先把自己顾好来。”

项晨曦点了点头，识趣地不再提及陈佳缘。半碗热粥和一个包子下肚，项晨曦活了过来，就连嗓子都舒服了许多。

为了让大姑开心些，项晨曦讲了些别的话题。项晨曦道：“大姑，你最近都在编织些什么好玩的东西呀？跟我说说呗，大姑的手艺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我听妈妈说，你的编织工作室最近生意越来越红火了，大姑，你真的太厉害了！”

没错，项悦擅长各种各样的编织工艺，能将平平无奇的毛线化为神奇。项悦是一名普通的农村妇女，初中学历，她之所以做毛线编织完全是因为爱好。

而项晨曦口中所说的工作室其实只是项悦家里一间狭小的仓储间，而她的生意红火也是一个夸张说法。项悦会将她编织的东西拿到市场摆地摊贩卖，往往她编织的物品都是无人问津的，只有在这大冷天里有人来买几件毛衣和帽子。因此，项悦除了编织外，还会去找些散工做。

项悦有些羞涩地扣了扣手，嘴角露出了两个深深的酒窝，她不好意思道：“嘻嘻，你夸张啦，大姑哪有那么厉害啊。还有什么工作室呀，我就是随便搞搞，哈哈。”

项晨曦十分真诚道：“大姑，你的编织手艺非常精湛，真的，我没有夸张！我觉得你可以将你的作品发到网上引流，或许有人看到你的衣服会很喜欢的。

你可以做些时下年轻人喜欢的玩意儿，编织一些小玩偶，或者是猫猫狗狗可以穿的衣服，有亮点的东西。在网上开店起步比较麻烦，但你的作品如果在网上被人喜欢，可以引流对方到自己的微信里，做私域的流量。”

项晨曦将手搭在了项悦粗糙的手里，看着对方渐粉的双颊，那几缕颊边霜涩都隐去了好些。

大姑听得有些入迷，但很快连声拒绝道：“什么私域，什么流量的，嘻嘻，这网上的事物鱼龙混杂的，大姑不懂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听起来不太靠谱的样子。

好吧，其实大姑有些怕，哈哈。好了好了嘻嘻，别说大姑了，整得怪不好意思的。让你大姑父知道了可得笑话我。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的本事啊，大姑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能打几个毛线活消磨消磨时间就好了。送你们的东西不遭你们嫌弃就行。”

项晨曦道：“大姑，我们怎么会嫌弃你的东西呢？喜欢都来不及呢！之前你送我的小钱包我同学说真的太好看了，大家都可喜欢了！”

大姑道：“哈哈，嘻嘻小嘴真甜，哄大姑呢不是。”

项晨曦道：“小嘴真甜没错，可我没有哄大姑玩哦。”

项悦轻抚着项晨曦的被子，她温柔夹带着轻轻的哭声，道：“咱们嘻嘻真好。吃饱饱的，在睡个好觉，等一觉醒来后，什么事情都会迎刃而解，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项晨曦道：“嗯，一定会的。”二人像是心照不宣般没有在多说什么。

项悦执意一口一口地给项晨曦喂吃的，待小侄女吃完东西后，项悦安抚着项晨曦靠坐在床上休息消食。很快一阵困意袭来，项晨曦轻打了几个哈欠，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次，项晨曦像坠入了虚空一样，在里头昏昏沉沉了一阵子，便又觉浑身酸痛无力。

她重又醒来时，是护士来给她换药时被惊醒的。她醒时，远处的时钟显示“8:05”，项悦还坐在她的床边温柔地看着她。护士在挂药水时，项悦几度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口。

项晨曦的左手起了些红疹，痒得很。护士说，在压力过大时也会有出红疹的情况。项晨曦换好药后，大姑面色又是阴云一片。

又一名护士推着小药车过来。护士给周沐利落地挂好一瓶药水后，转身和项悦叮嘱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项悦和项晨曦解释到，李倾心有交代过她要帮忙照顾一下救命恩人。项悦道：“嘻嘻啊，你说，要不要让救命恩人起来吃点东西？”项晨曦道：“还是在等等吧，他看起来睡得很沉，先别打扰他了。”

这时，项悦装作突然记起了什么似的，神神秘秘地对项晨曦笑了笑。而项晨曦老早就发现大姑的视线总是往她自己带来的袋子那边瞟。那鼓鼓囊囊的袋子里装着项悦所有想让事情好转起来的心意。

项悦拿出了一件虎虎生威的毛衣和虎虎生威的虎头帽给项晨曦穿戴上。项悦道：“希望虎虎们嗷呜地把嘻嘻身上的倒霉气全部赶跑了才好！虎头虎脑的娃娃真好看！”不过，因为项晨曦手上还打着点滴，因此没办法穿上虎虎的毛衣。毛衣只得暂时披在项晨曦肩上。

项晨曦笑了笑，她感觉暖洋洋的。

轻微的欢快过后，姑侄二人又是干瞪眼。项悦宠溺地拿出手机和平板给项晨曦玩。项晨曦道：“大姑，我先不看了。我在睡会儿吧。”项悦连连应好。

又过了大半个小时，已经将近9点。项晨曦发现，闲不下来的大姑已经重新打起了毛线。她圆圆的样子像一个缠满毛线的不倒翁。项悦倒腾好了一个物件，抬首看到项晨曦在看着她时，项悦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项悦重新收拾好毛线，转头转脑的，把脑袋瓜子转向了对面床的周沐。

随后，项悦起身向周沐走了过去。周沐熟睡般翻身侧卧，让人看不清他的样子。

项悦试探性道：“你好？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

项晨曦轻声道：“大姑，他叫周沐。周全的周，沐浴的沐。”

项悦道：“好的。”便接着道：“周沐啊，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无人应声。项悦只好又坐回项晨曦床边，摆弄着她带来的吃食和衣物。袋子里还有衣物，项悦嘱咐道：“嘻嘻啊，剩下的衣服是大姑要给那位周沐的。等他醒了你跟他说一下嗷。还有海鲜粥和羊肉包子也记得给他吃吃。”

项晨曦道：“好的！”项悦又陪了项晨曦好一会儿功夫后才离开。她走时，一步三回头地望着项晨曦，在廊道天花板的电子时钟显示为“9:23”时，项悦完全消失在了项晨曦的视线中。

大姑父也在项诚的施工小队里干活，不知道昨晚姑父怎么样了。昨晚项晨曦撞见的那堆小人潮里并未寻见姑父的身影。项晨曦之前听大姑说起过，大姑父是先回老家去了。而大姑除夕则留在娘家过，等初三那天，项家人在一起去陈家拜年。现在看来这个计划是打水漂了。

项晨曦看向周沐，他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好日子啊好日子，红红火火，在，过大年……”手机的彩铃声正尖叫着在飙高音。项晨曦手忙脚乱地掏出了压在枕头下爷爷的手机。周围的看护和病人十分烦躁地哼了哼声音，翻身又闭眼睡了。

项晨曦快速扫视了一圈。周沐依旧没有动静，他好像睡得很沉。

“喂，妈妈。”项晨曦压抑着乱跳的心。

手机那头十分明显的疲惫声传来，“嘻嘻啊，你姑姑回去了没？”

“大姑回去了，给我送了吃的和衣服，陪了我很久，她刚走呢。”

“好的，好的。乖宝宝。别怕。爸爸妈妈还得处理些事情，很快就去找你。嘻嘻对不起啊，妈妈现在脱不开身，很快就去陪你。你等等爸爸妈妈。”

“没事的妈妈，我是大人了，又不是小孩子，没关系的。而且昨天晚上警察还来找过我了，警察阿姨她们人很好，安慰我和鼓励了我。我不害怕的！”……

“好的。拜拜。”通话挂断，项晨曦有些怅然若失。

“10：00”时，医院早已熙熙攘攘起来了。项晨曦瞥了眼仍旧翻身侧卧的周沐，斟酌了会儿心思，轻声唤道：“周沐，周沐，起来吃点东西吧。”无人应声。周沐应该是太累太难受了。

“10:16”时，周沐终于有了动静。他缓缓从病床上撑起身子，有些摇摇欲坠地垂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有些长，挠着他的眉眼，抓着他的耳朵，更撩动起项晨曦紧张的情绪。

忽然，周沐像是察觉到了一道灼热的视线在盯着他看，随即他轻转过身，侧过头，墨绿色的眸子还半盖在眼皮底下，睡眼惺忪地极为慵懒地回应了项晨曦的视线。神像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