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早上的输液已经结束。项晨曦也将虎虎毛衣套在了身上。

项晨曦有些慌乱，她立即指了指放在椅子上的袋子道：“周沐，要不要吃点东西？”

周沐的视线稍微挪了挪，看到了两大袋子的东西后，他没说什么，只是扭转回了身子，单手撑在床上，抻了抻长腿，盘坐了一个舒适的坐姿后，轻抵在墙壁上闭目养神。

项晨曦轻声细语：“周沐，有海鲜粥和羊肉包子哦，特别好吃的，你吃完后身体会舒服很多很多。要不要尝点？还有毛衣和帽子，你要不要穿上？”

无人应声。

项晨曦道：“周沐，别不好意思，吃点吧？还是说你不喜欢吃海鲜粥和羊肉包子？要不我去给你买点别的？”

忽然，周沐睁眼冷冷道：“你？”

项晨曦像被猛击了一下，心里顿觉抽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瞬间泪水溢满眼眶，泪顺势而下。

项晨曦喃喃道：“我，我说错了，不，不是的，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她像是拼命找补般，抹干净了自己的泪，温声而又漫不经心般道：“医院楼下有早餐小铺，不用去外面买。”

周沐没有在分半点视线予他，他简直冷漠得像个大冰山。很难想象，就是这座大冰山昨晚上救了项晨曦。

不过，项晨曦并不觉得周沐很冷漠孤傲，她觉得肯定是周沐太难受了，毕竟他受了十分严重的伤。他不知是如何从交通事故的梦魇中抽离片刻魂魄出来，而后救她于风雪中的魔爪的。而周沐到现在为止竟还没有联系自己的家人来医院，这非常不同寻常，想来他心里有许多难言之隐。

项晨曦想为周沐做点什么。

于是，怀揣着报恩的心思，项晨曦掀开被子下了病床。尽管她脚尖着地那刻浑身像触电般酸疼难忍，但她还是忍住了。

项晨曦解开了装食物的袋子，将温热有海鲜粥和羊肉包子的保温壶提到了周沐床边，放置在了椅子上。项晨曦看了眼只随意盖着被子的周沐，随即转身将装有衣物的袋子提来。

项晨曦道：“周沐，吃饱，穿暖，你的身体热热乎乎的，你就会好起来了。放心，这回有我呢。”

项晨曦从袋子里掏出了项悦给准备的毛衣。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项晨曦有些脸红地拿出了一件和她相同款式虎虎生威大红毛衣和虎头虎脑可爱迎春帽，还有一副嗷嗷老虎大猫猫手套。

她在脑海中想象着周沐这高大的身躯穿上这一整套十分虎虎，十分可爱的大毛衣后会变成怎样可爱的一只大东北虎还是华南虎还是巧虎？不过，保暖要紧，而且这些衣物很好看啊！

项晨曦硬着头皮，脸色渐粉道：“周沐，你要不要试试虎虎？”

周沐瞥了眼项晨曦手里的虎虎毛衣，又看了眼女孩慌乱躲闪的样子。项晨曦自己正全副武.装穿着虎虎套装。

大红袄子前是一只又狠又俏皮的粉金老虎，其上点缀福禄寿的纹样，十分精巧。俏皮可爱的虎头帽将她的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她的一张小脸也在这温暖中得以稍稍粉嫩了些血气。虎虎的两颗大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周沐，仿佛在说，“喂！不许欺负我家小姑娘啊！还有，乖乖穿上虎虎套装！不然有你好看的，吃我一嗷！”

项晨曦看了眼周沐，她发现他阴郁的视线仍在打量着她，好像在看她的虎头帽。

项晨曦道：“穿吧，可，可暖和了。你不穿的话，我过意不去。医院里虽然有暖气，但也不是太足。你就穿上吧，算我求你了。”

周沐的视线还在她身上流连。周沐安静地躺着时，光凭气质和身量本就已经十分出众了，而今醒了过来，一双极好看又深邃的墨绿瞳眸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项晨曦，英俊的面庞就这么安静地面对着她，活脱脱像森林里一头受了伤的威风雄虎恢复了清醒后，发觉它昨日所救的一只美丽的小鹿正在主动舔舐它的伤口，颤颤巍巍的，笨拙的，却又是充满善意温良的。

雄虎救了小鹿到底是因为狡猾的鬣狗可恶的嘴脸阴谋令他反感，它打杀了鬣狗后，不过是顺带带回了小鹿，还是其它。它的施救是猎人之姿，趋利避害，亦或是它真的见义勇为，善良作祟？

雄虎乱七八糟地想着，其实，它压根不需要想那么多。因为在他决心对小鹿施救的那一刻，他早已收起了自己的獠牙，也卸下了雄虎的伪装面皮，他们不过均是在雪地里迷途的雪点，而在相撞的那一刻成为了雪花，共同飘向了归途，重获拯救。小鹿也不是小鹿，或许她才是只虎虎生威的虎虎。

项晨曦被盯得羞红了脸，她也顾不得太多了，起身便将大大的虎头帽戴在了周沐头上。一个不小心，她险些扑到了周沐身上。不过，项晨曦身手矫健，一个后撤后抓便安稳抓在了床沿，重新落定回地面。而周沐这回，并没有伸手去扶。他反而抬手摘下了那个虎头帽，随手将它扔回了项晨曦怀中。

他在打量她的惊慌，在思考说些什么钻心的话让这个女孩别在打扰他，他在后撤给自己留余地。

二人四目相视间，周沐的眼神还是那么冷和冰，完全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两人一起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雪过后，他自觉自己完成了任务，冷漠地退下了舞台，徒留另一人还留在情绪的风暴中心。

项晨曦愣在了原地，可只是一瞬，这个如阳光般明媚的女孩便一扫自己眉眼中的阴翳，更是再一次唐突地冲破对方的禁地。尽管她看起来娇滴滴似的，一双白皙的小手心却也有好多茧子。无它，因项晨曦会帮着分担家中劳务，帮忙爷爷妈妈做些手工，而她自己学习也很刻苦，长此以往握笔、操着剪刀棍子磨出来的。

她不是一个容易退缩的人。她这人有些过于板正，对于她认为正确的、认定要做的事不会首先想到转弯，而是先铆足劲上就完事。

项晨曦笑了笑，一双大眼里湿漉漉的，她举步往前又走了走，伸出酸痛的胳膊又将虎头帽对周沐笼来。周沐一闪而过的，惊讶。

项晨曦柔声道：“周沐，是不是这个帽子太小了？我瞧着挺合适的呀。”项晨曦抻着虎头帽在周沐头旁比对着。

她身上有很重的药水味道，一连串的举动下来，她似在极尽忍着疼，眼里已经有些迷离，冷汗涔涔的。可偏偏她自始至终都挂着一抹温润的笑，那抹笑非常无害，给人十足的安全感。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实则胆子大得很。这是项晨曦直接坐在周沐床边，对他说，“周沐，你不喜欢的话，那便算了。”时，周沐的感觉。

因为，几乎没有人会这么近距离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他。

项晨曦话虽这么说，但她因身体不舒服，就直接赖坐在了周沐床边。她轻柔捏着虎头帽，时不时瞄一眼周沐的反应。

周沐伸手，道：“给我吧，谢谢。”

项晨曦开心得提高了些嗓音，起身越过周沐伸出的手便给他戴上，道：“好了好了，戴上了就好，你可别拿下来了。脑袋是容易受风的地方。好了，这件虎虎毛衣你不好穿，你手上扎着留置针会难受吗？还是我给你先披上吧。”

周沐道：“衣服就不用了，你！”他话音未落，项晨曦也不管周沐的惊愕，又是自顾自给他披上了毛衣，将两个衣袖挪到他胸前系了个结。

毛衣因被项晨曦抱着而残留了她的温度。因此，在披上那刻，周沐的脖颈边便袭来暖意。周沐就这么靠坐在墙上，看着项晨曦开始忙前忙后。他轻蔑地笑了笑，似乎对这种一报还一报，报答救命恩人的举动感到可笑至极。他不过就是路过碰巧，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吗？不，应是至于对他，这么大费周章吗？

周沐不是没接收过别人“大费周章”的对待，相反，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收到，全是因为他那张长相绝佳的脸。可是，除了这张脸以外，别人还能看到别的吗？可以。能看到他冷漠至极的态度、烦躁尖酸的厌恶和张狂目中无人的态度。

还有吗？有。当他在店里弹吉他时，台下的尖叫声和胡乱挥洒的钱币。

他应该满足的。毕竟他已经得到足够让人艳羡一辈子的东西了。帅气绝伦的脸、九头身的身段、音乐才华。他还不满足什么。

周沐眸光紧锁少女颤巍巍捧在手里的热粥，他看着上面腾起的水雾，简直碍眼。

他不是没吃过海鲜粥。他吃过很多美味。有装在打包盒里的，也有别人送的便当。可是他歹毒地一看到那些便当就恶心。因为大部分人连看都没看他一眼，随手将东西抛在他的课桌上后，扭头便走。

有一次，他意外打开一盒巧克力后，发现了巧克力有重新融合过的痕迹。他小心掰开，竟在里面发现了一个蟑螂的卵鞘。竟是有人伪装成追求他的女生，悄悄要整他。事后周沐找到了那人。那人一个月没去上学。

还有一次，在一张情书信封里，涂着腥臭的粘液。周沐没有在追究，只是头愈发疼，浑身冷意更甚。头疼过后，他将课桌里的礼物收拾好，便送去了他认识的孤儿和贫苦人手里让他们按需处理。

周沐家是一般人家的经济水平。住在老旧的小区里，父母干着养殖场的工作，有一个小一岁的弟弟，一个住在乡下的爷爷。父母经营着养殖场，弟弟在同校上初一。他每天回家就是面对不完的鸡零狗碎和各种争吵。周沐寡言少语，与一家人保持着淡漠的关系，他一般很晚才回家，假期直接没回，回时也无人过问。

周沐想着，原来成为别人的救命恩人会被施以热粥。那么，如果成为对方的救世主呢。那会被施以什么，那个人的整个世界吗？

他的心冰冷又寡淡，自顾自嘲笑着世间所有的善意，却又想玩弄世间的善意。不仅自己玩，还想拖着别人下水试试。

很快，项晨曦利落盛好海鲜粥，用调羹舀了一勺喂到周沐唇边，道：“吃吧，可好吃了。”

周沐淡淡看着海鲜粥，随即又将视线落回项晨曦身上。他的眼尾稍稍上挑，眸间犀利，像在盯着一只猎物。

项晨曦将调羹往前一抵，在周沐干涩的唇边倒了倒，企图要撬开他的嘴。项晨曦道：“吃嘛吃嘛，你要浪费食物吗？浪费粮食可是不好的行为！”周沐这才张开嘴将粥含如口中。

项晨曦发现，周沐阴郁的眼里好像亮起了些光，看来这粥很合他口味。

项晨曦开心极了，道：“来，再吃一口啊，乖！”她学着大姑的样子在喂养他。

周沐审视着再一次送到唇边的粥。他又抬眸盯着项晨曦，她很温柔地笑着。周沐十分冷淡道：“谢谢，我自己来。”说罢，他便要端过碗。

项晨曦连忙收回手，护住了碗，十分诚恳道：“你满手都是伤，不方便，还是让我喂你吧！你伤得很重，还救了我，我喂你吃碗海鲜粥有什么了不起的呢？我记得你在便利店里连喝杯咖啡都端不住杯子。拜托了，你如果总是抗拒我对你好的话，我会很难过的。”

周沐很不理解项晨曦的话，“抗拒我对你好？”。不过一碗粥而已。也只有阿猫阿狗才会觉得一碗粥高贵如天，无法抗拒。

他的阈值很高，高到觉得得是和他一样用命来救一个人才能算是对别人真正的好。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好，在他眼里显得微不足道。

可看着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坚持，周沐还是同意了。于是，项晨曦非常仔细地一小口一小口喂着周沐吃海鲜粥。周沐的唇色也从苍白干涩到渐渐有了些许红润。

而项晨曦却越喂他，越吃力，喉间微微嗫嚅。周沐暗讽她自讨苦吃，又微微张嘴再要了一口。他玩味地轻笑了笑，不曾想，项晨曦微蹙眉有些吃惊一样。她恍惚像是看穿了他在想什么。这让周沐在接着吃时，直直看着她的眼睛做确认。项晨曦没有退缩，反而说道：“你的眼睛真好看。”周沐滞愣。

等一大碗的粥填入周沐肚子里时，项晨曦还想接着盛碗海鲜粥给他吃，周沐道：“谢谢，我吃饱了。”

项晨曦微微一笑，道：“嗯，好的。这碗里还有最后一口，把它乖乖吃掉吧！”项晨曦用调羹将碗里剩下的一口粥拾干净，啊的喂进周沐嘴里，顺手用调羹替周沐拾掇了唇边的米粒，又拿出一张纸巾替周沐擦了擦他的嘴。动作之快和娴熟令周沐都没有反应过来后便结束了。

周沐一言不发，他轻轻看了眼正在收拾残羹剩饭的项晨曦，随又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项晨曦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周沐闲聊起来，彼时还利落地随手塞了一个羊肉包子到了周沐手里。她坏坏地笑了笑。

项晨曦道：“周沐，听护士说，你是隔壁意州市来的啊。你是来烟州玩的吗？”

周沐道：“我来找我爷爷。”他捏着手里的包子。

项晨曦立刻抬眸道：“那你家里人知不知道你出事了？你有联系他们吗？”

周沐看了眼项晨曦忧心忡忡的样子，轻声道：“我的手机不见了。应该是出车祸的时候甩飞了吧。”

项晨曦连忙掏出了手机给周沐道：“我的手机给你打电话。”还未等周沐反应，那把很是老旧的手机便被塞到了周沐手里。

在项晨曦殷切的目光和火热的推动下，周沐懒散地拨通了一个电话。周沐语气生硬随便，道：“喂，嗯，是我。我今天会去，嗯。正常。再见。”通话挂断，周沐在项晨曦迷惑不解的视线中还给她手机。

周沐道：“说完了。”

项晨曦没有在追问什么，她知道，每个人的家庭情况都是截然不同的，她没有权利过多盘问别人。

项晨曦端正好身子站在周沐面前，她轻声细语却十分坚定道：“周沐，谢谢你昨晚的见义勇为，我再次向你道谢，谢谢你！”她朝周沐深深鞠了一躬，起身时露出了一个明媚的微笑，赶巧这时，窗外一道柠檬黄般颜色的阳光洒了进来。

项晨曦连忙疾走了两步去追赶这好不容易出现的日光。她转身面向周沐时，友善地侧开了身子也让柠檬黄照在了周沐身上。项晨曦能看到周沐墨绿色的眸子里金光闪闪的，漂亮极了。

项晨曦道：“周沐，你看，今天终于出太阳了！”周沐出神地看着项晨曦，看着她大红袄上金粉色的虎头图案被点上了晶莹，她又黑又大的眼睛里亮闪闪的，亮眼极了。

周沐道：“嗯。”

项晨曦疾步走近周沐边上，道：“周沐，我不清楚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可我能确定的是，你真是一个大好人！所以，答应我，周沐，你一定要好起来，配合医生的治疗，好好养病！不要偷跑出医院啦！”

项晨曦笑了笑，收拾好锅和碗后，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床上。随后，她拿出手机看了起来。

周沐攥了攥有些发麻的手指，漫无目的地扫了眼四周。而掩在潦草发下的视线终于还是落回了眼前那个微蹙着眉头的女孩身上。好像有什么心电感应一般，女孩蓦地抬首，二人四目相对，对方大方地笑了笑，随后又沉浸在了她的手机世界中。

而周沐干枯冷漠的心里却缓缓地，浅浅地润进了一丝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兴奋。

“大好人？”周沐将手里的羊肉包子拾到了嘴边，一口一口轻轻啃咬着。羊肉里拌着姜末，有些些辣，但辣得爽快，十分解腻。肉汁莹润在他单薄的唇上，油油亮亮的，他简直像极了一只贪心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