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乐园

宋知微舀勺药送至阿忠唇边,这孩子体弱,须得细细将养。

观阿忠清秀面庞,思及他阿姐,相貌更英气,姐弟如夏冬之别,性格不同,感情却深厚。那年阿忠失踪,他阿姐一夜就变了样,如深雪冰封川流。

“宋姐姐,我阿姐与爹娘现今安好吗?”

真是心有灵犀。宋知微低头看手中药,遗憾转瞬即逝,笑道:“一切都好,我已寄书信,想必回信在途中了。”

“我阿姐可嫁人了?”

难瞒啊,聪慧孩子难骗。

“嫁人了,闻听夫君良善,只是你阿姐很牵挂你。所以你更得好好养身体,别使阿姐见你这幅病容。”宋知微宠溺地刮了一下阿忠鼻头。

阿忠重重嗯一声,年纪虽小,历经非常。心智更成熟,尤念家人。

门外传来轻轻敲门声,是灵溪来唤:“姑娘,景王使人来问,证人可否继续上午未完之事?”

宋知微回头看阿忠,眼神示意:是否可以?

阿忠念及爹娘与阿姐待他归家,须得洗清污秽,清白还家。决然颔首,一双星眸如暗夜灯塔。

步行穿过长廊,灵溪讲景王一箭之勇,言语中满是钦佩。

宋知微扶阿忠缓慢行,听觉稀奇,还是那个纨绔少年吗?连她都未能战胜,还一箭破敌?那她宋知微也可一战。

只可惜,养女身,况且本朝还无女子做武将之例。官途渺茫,困于内宅,相夫教子似是命定,她极其不愿接受这样的命运,她也想有自己的一番天地。

思索中,已至中堂,李怀正坐,京兆尹右,刺史左。

李怀看这个年纪与三皇弟相仿的孩子,恻隐之心暗生,“免礼,续前话。”

那是一冬日,天地间一片肃静。

宅子最角落的厢房中,关童男童女十余名,蜷缩一角,无碳火取暖,无被褥御寒。

阿忠望窗外细雪纷飞,紧紧身上棉衣,这棉衣还是在戏园子做工时攒一年钱才买下的,就为过冬穿,幸而他有远见,一旁子福就没这么幸运,在上一个东家那里做活挣的钱都给了他爹,这两日闲聊,阿忠听子福说他那好赌的爹,输光就来找子福要钱,不给就一顿揍,或以小妹威胁。

“隔壁阿林正给他那傻儿子寻老婆,彩礼可有二两银子,你自己看着办。”

这是子福他爹的原话,提及此,子福满目悲伤,因他妹妹仅六岁,六岁的娃娃啊,怎为傻子做老婆!子福根本不敢想他赌鬼爹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不敢以小妹赌,只得要钱给钱,要命给命。这不,被他爹以三两银子卖了。

至少,他小妹暂时不用嫁人了。

所以外面细雪融光、讲一句话都哈白气的季节,子福只得裹裹他的单衣。

阿忠见子福脸蛋冻红,便向子福挤了挤:“两个人抱一块,比一个人暖和。”

就这样,他们度过两日寒冷,正当子福怨东家不该买了他们就想着把他们冻死,房门被人推开,一皮笑肉不笑的矮胖男人进入,笑说:“孩子们,起来吧,带你们浴热水。”

“哇,热水澡!”

“这冷的,终于能暖和点!”

群童如春枝鸟雀,喳喳不休,矮胖男子眉头一皱,面露厌色:“噫,行了啊,做奴婢的,有点规矩没?噤声!出了这个门不得作声,走路都给我踮脚,若吵扰主家遭鞭笞,我可管不了。”

一锅沸水,遇冷水一浇,顿归平静。

一路寂然,都可听到彼此呼吸,阿忠心忖:这个东家规矩繁多,日后须得谨慎。

待沐浴更衣完,矮胖男子引群童到一温暖厢房,与前两日所居厢房截然不同,墙壁镶宝石,面前的屏风更是金丝缕缕。

真富贵啊!

平民出生的阿忠,所见之物最贵的就是黄金,那还是戏园子里见刺史大人赏戏时。

矮胖男子令孩童们排成一列,对屏风后之人拱手敬道:“老爷,新一批到了,共十一人。”

阿忠垂首,余光瞥见屏风后一体态微胖之人倚榻斜躺。

等候良久,屏风后之人似乎刚醒,慵懒道:“为首者,嗯…第三…第四…末者,就这吧。此次质量似乎不佳啊。”

矮胖男子陪笑道:“老爷目光如炬,凡物岂能入眼。”

屏风后之人似是翻身,打了个哈欠,带惺忪睡意道:“行了,退下吧。”

阿忠与子福正是第三与第四,另外两人是女童,女童被分至女宿,阿忠两人则随矮胖男子到了男宿。

“你们运气佳,被老爷相中入‘乐园’,喏,就在这住下,往后任务便是好好伺候老爷。”矮胖男子这次笑的令人生寒,口中说乐园,目中尽是鄙夷。

矮胖男子去后,二人终能抬首好好观摩新居。与以往仆的舍不同,这是二人间,非富贵或官员的贴身仆是不得享用。

此次,他二人竟不是住大通铺,而是各得一榻的二人间!

惊喜之色难掩,子福往床上一倒,舒然道:“咱俩真是走大运啦!”

那日,他俩只做一事,便是被挑选,无他事,中途进来一枯瘦男子,告知他们日用处所何在,便离去了。

当晚,阿忠卧床,听闻对面子福沉沉鼾声,白日间,子福太兴奋,一入夜同阿忠唠了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透过窗隙望星光月色,阿忠思念昔日与娘共眠时,娘常抱着他讲故事,不知能否再见到娘亲吗?

月光下,思念在枕间生根发芽,泪水浇灌下,生出重逢之梦,使阿忠那夜睡得格外安稳。

翌日,雨气甚寒,午膳后,枯瘦男子传阿忠往乐园去。

那是红幔满挂的卧室,一榻一桌一椅,为此间卧室内的家具。异香扑鼻,阿忠突觉昏沉,一面具肥男撑头倚榻,阿忠别过头,不敢看,只因那人衣不蔽体。

“桌上有水,喝了它。”面具肥男命令道。

阿忠不敢违抗,他是被拐的,纵是遭东家摧残、毙命,寻个地方埋了便是,他爹娘怎会知晓。

一碗水入腹,他只觉浑身燥热,心口悸动,神情逐渐恍惚,面前桌子开始旋转,隐约觉着榻上人向他走来。

“老爷恕罪…小的晕的很…恐脏了老爷…”他边后退边断断续续说,残存的理智令他欲逃离。

随那人接下来的撕扯、抚摸、亲吻、蹂躏、侵入、辱骂,他最后一点的理智也沉沦了。

心中是痛苦的,双目是落泪的,开口是哭喊的,可是身体却是接受的。

红帐翻飞,水声肆意,哭声与喘息交织,如同一含苞花朵受暴雨,雨水浸湿绿叶,也透至花苞深处,沿花瓣轮廓勾勒。

待阿忠再醒来,只觉浑身酸痛,身上都是红紫斑点,下|体传来的不适使他再想起当时…

哭声从房中传出,子福从外面赶来,关心道:“怎么了?”

屈辱记忆涌来,那些恶心、作呕的行为,出自他吗?光是回想都令他几欲投河。阿忠终于忍不住,狂呕吐起来。

子福见阿忠醒来,又哭又吐,连连抚背,不敢再问。

吐了许久,地上污秽一片,胆汁也呕出,泪顺鼻梁滴落,他忽然起身踉跄奔出去,子福在后面一路跟着,喊着:“阿忠,阿忠!”

可到了井边,阿忠望着波光粼粼、深不见底的井水,却本能的生惧,直直定在井沿不动。

子福赶到,见阿忠要投井,尽力跃前,抱住阿忠腰身,呼喊:“阿忠!你干什么!”

“你放开我,放开我!让我死!让我死!”阿忠哭喊着挣扎,然而昨日凌辱令他身子亏虚,终究不敌子福,被狠狠按在地上。

子福一把握住阿忠双手吼道:“死什么!你不想回家了吗!”

“回家…我这样…怎么回家…”

看阿忠哭得颤抖,子福不知晓阿忠昨日究竟遭遇何事,但他自贫民窟至富宅,那些烂糟事他略知一二,看阿忠身上痕迹与说的话,他隐约猜到了始末。

阿忠是一有书生气的人,听他说过,被拐前家中不算贫穷,四口之家凭一个包子摊为生,爹娘都望阿忠读书考学,衣锦还乡,这也是阿忠志向所在。即便被拐至戏园,被卖与人牙子,他仍然同子福说:总有一日他会回家,会继续读没有读完之书。

“阿忠,无论经历何事,你都要活下去,唯有活下去,才有希望。你爹娘与阿姐还在待你回家,他们必定还在等你!”

凭回家的信念,他日日苦撑,每日他二人都会被召至‘乐园’,受那些带笑脸面具之人以棍、棒、鞭、刀、蜡油虐打及轮番侵入、跪地一夜、露体作舞的凌|辱。

夜夜他都枕湿枕,同子福说回家、回家,子福与他说小妹、小妹。

可是到最后,那些人碎其骨、夺其命,深埋黄土,使他们长眠异乡,再无归途,见不到想见之人。

记忆之闸一开启,深埋心底的痛苦与屈辱如洪水涌出,阿忠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似是与过去的自己对话,每一次心跳都伴着深痛,泪默默滑落,每滴都承载无尽的悲伤与无助。

不想看数据了 闷头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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