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十番队队长舍内,只有两人平稳的呼吸声交织。然而,睡在外侧的冬狮郎,眉头却越蹙越紧,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梦中,是一片猩红的血色。雏森桃挡在他身前,如同破碎的蝶翼,被无形的力量撕裂,鲜血浸透了她素色的死霸装,点点殷红溅上他惊恐的脸。她回头看他,眼神温柔而绝望,嘴唇翕动,似乎在说“保重”,然后,她的身体如同风化的沙砾,在他徒劳伸出的手中,一点点消散,化作虚无……
“桃——!!!”
冬狮郎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腔。他急促地喘息着,冰冷的恐惧感如同实质的藤蔓,紧紧缠绕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下意识地伸手向旁边摸去——
触手所及,是温热的、柔软的躯体。雏森桃正安静地睡在他身侧,呼吸均匀,脸颊透着健康的粉色,与梦中那惨烈消散的景象判若两人。
是梦……幸好是梦……
他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刚从溺水的边缘被拉回。他侧过身,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她的睡颜,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入怀中,感受着她真实的心跳和体温,试图驱散心底那盘踞不散的、冰冷的余悸。他将脸埋在她带着梅香的发间,久久无法平静。
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第二天,冬狮郎有项外出巡查任务。临行前,他反复叮嘱雏森桃待在队舍里不要乱跑,处理些简单的文书就好,眼神里的担忧浓得化不开。雏森桃笑着应下,替他整理好队长羽织的领口,柔声让他放心。
然而,就在冬狮郎离开后不久,十番队的训练场上便爆发了冲突。一名刚入队不久、天赋不错却心高气傲的新队员,因为训练中的摩擦,仗着自己灵压较强,正在公然羞辱、推搡另一名较为内向的队员。
“废物!就凭你也配待在十番队?日番谷队长的麾下可不养闲人!”那名嚣张的新队员,名叫青木,言语刻薄,引得周围不少队员侧目,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雏森桃正抱着文件路过,见此情景,眉头微蹙,放下文件,立刻走了过去。
“住手。队规明令禁止私斗,有什么问题可以按程序上报解决。”她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青木闻声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普通文职制服、灵压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纤细少女,眼中立刻闪过不屑和轻蔑。他并不认识这位前五番队队长。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连灵压都没有的文官,也配来管我?”青木嗤笑一声,语气极尽羞辱,“滚开!别妨碍我教训这个不长眼的废物!”
这番话,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雏森桃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在真央灵术院,也曾有人因为她看起来温和好欺而挑衅她,那时,是那个银发的少年,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她身前……
但现在,冬狮郎不在这里。
她不能再事事都依赖他来解围。她必须自己面对。
雏森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眼神变得冷静而锐利。她没有动用任何灵压,只是清晰而流畅地引用队规条款,条分缕析地指出青木行为的违规之处,以及可能面临的处罚后果。她的逻辑严密,语气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这种完全不依靠武力、纯粹以制度和道理压制的方式,让习惯于用力量解决问题的青木感到前所未有的憋屈和恼羞成怒。
“闭嘴!臭女人!”他暴躁地打断她,猛地提升灵压,试图用威势让她退缩,“我说了滚开!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今天必须用决斗来解决!”
强大的灵压如同气浪般扩散开来,离得最近的雏森桃首当其冲。她如今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这种程度的灵压冲击,脸颊被无形的锋锐之气划开了一道细小的血痕,渗出血珠。但她依旧寸步不让,稳稳地站在那里,眼神没有丝毫退缩。
“在十番队,就要守十番队的规矩。”她的声音因为灵压的压迫而微微发颤,却异常坚定。
青木被她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彻底激怒,眼看说理不过,竟真的凝聚起灵力,一拳朝着那名被欺负的队员轰去!他算准了这个文弱少女不可能挡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雏森桃眼神一凛。她不能硬抗,但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队员在她面前受伤!她双手快速结出一个极其简练的手印,调动起体内那微弱到几乎枯竭的灵压,强行施展了一个低阶的转移鬼道——
“破道之十一·缀雷!”
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电光后发先至,精准地击打在青木的手腕上,虽然威力微弱,却足以让他拳势一偏,灵力擦着那名队员的脸颊飞过,打在了后面的木桩上。
“咳——”
强行催动鬼道的反噬瞬间袭来,雏森桃喉头一甜,一丝鲜血来不及咽下,从唇边渗出。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勉强稳住。
然而,她那双褐色眼眸,却依旧冷冷地、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直视着惊愕的青木。
青木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文官,竟然真的会使用鬼道,而且是在灵压如此微弱的情况下!看着她嘴角刺目的鲜血和冰冷的目光,一股莫名的寒意从他心底升起。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踢到铁板了,对方虽然力量尽失,但那眼神和气势,绝非普通文官能有。
就在他心生怯意,不知该如何收场时——
一股冰冷到极致、蕴含着滔天怒火的恐怖灵压,如同雪山崩塌般,瞬间笼罩了整个训练场!
所有人都被这股灵压压得喘不过气,惊恐地望向门口。
日番谷冬狮郎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他站在那里,冰色的发丝无风自动,一双碧眸死死地盯着雏森桃嘴角和衣襟上那刺目的鲜红,以及她脸颊上那道细小的血痕。
他脑中“嗡”的一声,早晨那个噩梦与现实瞬间重叠!
血……桃在流血……
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你——敢——伤——她——?!”
每一个字都带着凛冽的杀意。他甚至没有拔出冰轮丸,身影一闪,已经出现在青木面前,蕴含着狂暴灵压的一拳,直接轰向了对方的面门!这一击若是打实,青木必死无疑!
“冬狮郎!不要!”
雏森桃惊呼出声。
就在冬狮郎的拳头即将触及青木的瞬间,他听到了她的声音,硬生生地偏转了方向。拳头擦着青木的耳际而过,恐怖的拳风将他身后的地面轰出了一个深坑!
青木吓得瘫软在地,□□一片湿濡。
冬狮郎没有再看那个废物一眼,他转身看着她苍白的脸和嘴角的血迹,心脏像被冰刀刺痛。
他迅速检查了她的伤势,确认只是强行催动鬼道导致的内腑震荡,脸颊的划伤也很浅,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怒火并未平息。
他站起身,背对着她,声音冷硬得像块冰,带着不容置疑的队长威严,下达了命令:
“队员青木,违反队规,挑衅滋事,伤害同僚,即日起开除出十番队,交由邢军处置!”
然后,他顿了顿,几乎是咬着牙,继续说道:
“文职队员雏森桃,不顾自身安危,擅自介入队员冲突,导致自身受伤,违反安全条例。罚禁闭三日,静思己过!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队舍半步!”
这个惩罚,明显是针对雏森桃的。而且,是以“上级”的身份。
雏森桃愣住了,看着他紧绷的背影,明白了他这看似不近人情的惩罚之下,隐藏的是何等深刻的恐惧与后怕。他不是在生她的气,他是在气自己没能保护好她,气她又一次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伤。
她没有辩解,只是轻声应道:“是,日番谷队长。”
听到这个称呼,冬狮郎的背影几不可见地僵了一下。他没有再说话,瞬步离开了现场。
……
队舍,雏森桃抚摸着微疼的胸口,看着紧闭的房门,眼中没有委屈,只有一片了然的心疼和温柔。
队长室,冬狮郎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埋入掌心,肩膀微微耸动。
他关她禁闭,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他怕了。
这偏执的守护,或许笨拙,或许蛮不讲理,却源于那场噩梦带来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份沉重到无法用言语承载的爱恋。
队长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纤细的身影逆着走廊的光,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又迅速将门合上。
日番谷冬狮郎依旧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在膝间,冰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他为自己的失态而后悔——他怎么可以那样凶她?怎么可以当着所有队员的面,用那种冰冷的、上级对下级的语气关她禁闭?她明明是为了维护队规,为了保护队员才受的伤。
更为自己的无能而痛苦——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她,结果呢?她就在他的十番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还是受了伤,流了血。而他,甚至因为一个荒唐的噩梦就方寸大乱,将恐惧和怒火发泄在了她身上。
最深的刺痛来源于——童年时,是那个没有灵压、却依旧会用单薄身躯挡在他面前的“姐姐”在保护他;如今,他拥有了强大的力量,成为了队长,却连失去了灵压、变得无比脆弱的她都保护不好,甚至还需要她强行动用残存的力量去应对危机……
他还是太弱了。一直一直都是。
这个认知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让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和无力感中。
就在这时,一双温暖的手臂,轻轻地从后面环住了他。
冬狮郎身体猛地一僵。
雏森桃跪坐在他身后,将脸颊贴在他因为紧绷而显得格外僵硬的背脊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和那极力压抑的悲伤。
“对不起……”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心疼和歉意,“让你担心了。”
冬狮郎没有动,也没有抬头,只是闷闷地、带着浓重鼻音反驳:“……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他失控,是他无能,是他用最糟糕的方式伤害了她。
雏森桃摇了摇头,手臂收得更紧了些。“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凶我。你是害怕,对吗?”她的声音温柔得像羽毛,轻轻拂过他千疮百孔的心。
被她一语道破最深层的恐惧,冬狮郎几乎无法呼吸。
“但是,冬狮郎,”雏森桃将他的身体轻轻扳过来,让他面对自己。当她看到他通红的眼眶和那双碧眸中深切的痛苦与自我怀疑时,她的心也跟着狠狠一揪。她伸出手,用指腹一点点擦去他的泪水,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
“你看,我在这里,好好的。”她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虽然虚弱但稳定跳动的心口,“我没有消失,也没有怪你。我知道你关我禁闭,是想保护我。”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目光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可是冬狮郎,保护不应该是把我锁在绝对安全的笼子里。我失去了灵压,但我不是瓷器,一碰就碎。我也有我想守护的东西——守护十番队的秩序,守护你认为重要的规则,还有……守护你。”
“我知道分寸的。刚才那种情况,我计算过,那点反噬不会危及生命,只是会难受一阵子。”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属于前队长的冷静与自信,“请你相信我,好吗?相信即使没有了强大的力量,我雏森桃,依然是一个可以让你依靠、可以和你一起面对风雨的人。而不是一个永远需要你小心翼翼捧在手心、让你担惊受怕的累赘。”
冬狮郎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苍白却坚毅的脸庞,看着她褐色眼眸中那不容置疑的认真与爱意。是啊,他的桃,从来都不是柔弱的莬丝花。无论是拥有力量时,还是失去力量后,她的内心始终强大而温柔,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他,守护着他们在意的一切。
是他被恐惧蒙蔽了双眼,忽略了她本身的坚韧。
心中的块垒仿佛在一点点松动,那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沉重负罪感和无力感,在她的理解和包容下,渐渐消散。
雏森桃看着他眼神的变化,知道他听进去了。她微微一笑,倾身上前,双手捧住他的脸,带着无限的怜惜与爱意,轻轻地、郑重地吻上了他微凉而湿润的唇。
不带任何**,只有安抚、理解和深深的眷恋。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在,我没事,我永远都在。
冬狮郎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唇上传来的温暖与柔软,感受着她传递过来的、无声的誓言与力量。他伸出双臂,紧紧回抱住她,回应着她的吻,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沉的爱恋。
许久,两人才缓缓分开,额头相抵,呼吸交融。
“对不起……”冬狮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充满绝望,而是带着释然与承诺,“我不该怀疑你,不该用那种方式。”
“我知道。”雏森桃柔声应道,指尖抚过他微红的眼角,“我也怕。怕你因为保护我而太过勉强自己,怕你总是把所有的责任和压力都扛在自己一个人肩上。”
她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目光坚定地望着他:
“所以,以后不要再一个人背负所有了,好吗?无论是作为你的恋人,还是作为十番队的一员,我都想和你一起分担。”
“好。”他低声承诺,声音虽轻,却重若千钧。
冰雪终将融化,而相互依偎的温暖,足以抵御世间一切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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