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那场秋雨过后,天气骤然转凉。雏森桃毫无征兆地病倒了。

起初只是些许咳嗽和畏寒,她并未在意,只以为是季节变换所致,依旧强打着精神处理十番队的文职工作。直到一天清晨,冬狮郎醒来时,发现身旁的她蜷缩成一团,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身体却在发着低烧,浑身冰凉。

“桃?!”冬狮郎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立刻请来了四番队的队员。

诊断结果,让冬狮郎如坠冰窟。

“并非寻常风寒。”卯之花队长检查后,神色凝重,“是郁结在肺腑与灵络深处的寒气。这寒气……性质极寒,与日番谷队长的冰轮丸同源,却又夹杂着另一种更阴损的破坏力,盘踞已久,如今被外寒引动,爆发出来了。”

房间内一片死寂。

冬狮郎的脸色比雏森桃的更加苍白。他当然知道这寒气的来源——

是百年前,他被镜花水月操控,亲手用冰轮丸刺穿她胸膛的那一刀!即使后来得到救治,但那极致冰寒的刀气,依旧侵入她的本源,如同附骨之疽,难以根除。

是前不久,在那绝望的废墟上,她为了对抗蓝染,强行握住并催动了本属于他的冰轮丸!那时她灵魂濒临消散,身体脆弱到极致,冰轮丸那霸道无匹的寒气,更是趁虚而入,与她体内残留的旧伤勾结融合,形成了如今这棘手无比的寒毒。

都是因为他!

每一次,伤她最深的,竟都是他自己,或者是他赖以生存的力量!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剜着他的心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榻上因为寒冷而不停颤抖、意识都有些模糊的雏森桃,巨大的内疚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小心翼翼地用被子将她裹紧,又觉得不够,干脆将她连人带被拥入怀中,试图用自己体温去温暖她。可他本身就是冰雪系,体温常年偏低,此刻更是觉得自己的怀抱如同冰窖,根本无法给她带来丝毫暖意。

他运转起灵压,想要用更精纯的火焰系鬼道为她驱寒,却被卯之花队长制止了。

“不可。她如今灵压尽失,身体脆弱,强行用外力驱赶这深入本源的寒气,无异于水入油锅,会严重损伤她的根基。只能先用温和的药物稳住,再徐徐图之,依靠她自身的生命力慢慢化解。”

冬狮郎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看着他造成的伤痛在她体内肆虐,而他却束手无策。

他一直想要保护她,可最终,伤她最深的,却是他自己。

这种认知,比任何敌人的刀刃都更让他痛苦。

接下来的日子,冬狮郎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边。他撤掉了队长室里所有冰系的装饰,点燃了温暖的炭火,将房间弄得如同暖春。他亲自煎药,试温,然后一勺一勺,极其耐心地喂她喝下。

雏森桃时睡时醒。醒来时,看到的就是冬狮郎那双布满血丝、写满了痛苦与愧疚的碧眸。她想对他笑笑,说声“没事”,可一阵剧烈的咳嗽便会打断她,咳得她浑身发抖,仿佛连心肺都要咳出来。

每当这时,冬狮郎就会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他恨不能替她承受这一切。

夜里,她常常会被寒气引发的梦魇惊醒,浑身冰冷,瑟瑟发抖。冬狮郎便会立刻将她拥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包裹住她,一遍遍地在她耳边低语:“我在,桃,我在这里……对不起……”

他的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悔恨。

雏森桃虽然病得昏沉,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痛苦。一次,在她稍微清醒些的间隙,她费力地抬起手,抚上他的脸颊,声音微弱却清晰:

“不……不要道歉……冬狮郎……”

她的指尖冰凉,触碰却让他心头剧震。

“那不是……你的错……”她断断续续地说,眼神温柔而包容,“我从不后悔……”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最沉重的枷锁,却也让他更加无地自容。她承受着这样的痛苦,却还在安慰他,还在告诉他“不后悔”。

“可是……我后悔……”他哽咽着,将脸埋在她颈间,像个迷路的孩子,“我后悔没能保护好你……后悔让你承受这些……桃……”

雏森桃轻轻环住他颤抖的脊背,感受着他滚烫的泪水,心中酸涩难言。

“那就……好好照顾我……”她轻声说,带着一丝虚弱的调侃,“直到我好起来……罚你……一直陪着我……”

冬狮郎用力点头,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度和生命力都渡给她。

“好……我陪着你……”他发誓般低语,“我会找到办法……一定会治好你……”

窗外,秋风萧瑟,寒意渐浓。

雏森桃的病情反复,如同窗外渐深的秋意,缠绵不去。尽管用了四番队最好的温养药物,那源自冰轮丸的阴寒之气,依旧在她脆弱的灵体内盘桓,蚕食着她本就微弱的生机。

冬狮郎日夜不眠地守着她,看着她即使在睡梦中也不时因寒冷而瑟缩,听着她压抑的、带着痛楚的咳嗽声,内心的焦灼与内疚如同野火燎原。

一个被他刻意压抑了许久的、更深的恐惧,终于在此刻无法控制地浮上心头——

他的灵压,他的存在本身,是否就是对她持续不断的伤害?

他是冰雪系最强斩魄刀的主人,周身无时无刻不萦绕着极寒的灵子。即使他刻意收敛,但对于一个灵压尽失、体内又郁结着同源寒毒的脆弱魂魄而言,这无异于雪上加霜。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狠狠噬咬着他的心脏。他猛地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同样拥有强大力量、地位尊崇,其妻子却出身流魂街,最终……英年早逝的男人。

六番队队长,朽木白哉。

那个总是面无表情,将一切情感深藏在冰冷面容下的贵族领袖。他的妻子,朽木绯真,据说也是因为身体虚弱而早逝。

会不会……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

这个联想让冬狮郎如坠冰窟,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害怕得到肯定的答案,却又无法不去寻求一个答案。为了桃,他必须知道,必须找到一线生机。

然而,去向朽木白哉求助,无异于亲手去揭开对方心底最沉痛、最隐秘的伤疤。那位高傲的贵族队长,会如何回应?是冰冷的拒绝,还是……愤怒?

冬狮郎站在六番队队舍外,踌躇了许久。秋风吹拂着他冰色的发丝,带来刺骨的凉意,却远不及他心中的冰冷。他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最终,对雏森桃安危的担忧压倒了一切顾虑。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朽木白哉正在庭院中凝望着那株著名的樱树,即使秋日已至,枝叶凋零,他依旧站得笔直,背影孤高而冷寂。听到脚步声,他并未回头。

“日番谷队长,有何贵干?”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冬狮郎在他身后几步远处停下,看着那道象征着贵族巅峰却也承载着无尽孤寂的背影,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半晌,才用干涩嘶哑的声音,艰难地开口:

“朽木队长……冒昧打扰……我想请教您……”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那个沉重的问题问出口,“关于……您的夫人……当年……”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朽木白哉的背影几不可见地僵硬了一下。周围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温度骤降。即使背对着,冬狮郎也能感受到那股骤然升起的、冰冷刺骨的压迫感。那是被触及逆鳞的警告。

冬狮郎的心沉了下去,已经做好了被斥责甚至被直接请出去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朽木白哉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墨色眼眸深处,却仿佛有极其复杂的情绪翻涌了一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的目光落在冬狮郎身上,看到了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近乎绝望的担忧、内疚,以及一种为了所爱之人不顾一切的决绝。

这种眼神,他曾经在镜子里见过。

良久,朽木白哉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轻得像是一片落叶坠地。

“你……很好。”他忽然说了句看似不相干的话,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平时的疏离,“她……也很好。”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冬狮郎瞬间明白,他指的是雏森桃。

“绯真她……”白哉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株枯樱,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体质确与常人不同,过于柔弱。贵族之地的灵压……对她而言,是负担。”

他言简意赅,却证实了冬狮郎最深的恐惧。

冬狮郎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几不可见地晃了晃。

“但”白哉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回冬狮郎身上,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沉淀,“同样的原理,在你们这里,非是绝路。”

冬狮郎猛地抬起头,眼中燃起一丝希冀的火苗。

“关键在于‘平衡’与‘流通’。”白哉的声音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古老的课题。

他看向冬狮郎,眼神深邃:“世间万物,本源皆在五行。你的冰轮丸是寒气根源,冰属金。遇火则合化为水。雏森队长的灵压是火系属性,水火虽不容,但有木便可流通。飞梅属木火,劈甲引丁,故而生火”

“火融冰化水,水生木,木生火,便得生机。可懂?”

“绯真当年,没有灵压,我无从判断她的属性。自以为她畏寒需暖,直到见到露琪亚才发觉她可能是水属性。而我属木,水生木,木泄水。我的存在对她来说是伤害…”

他说完这些,便不再多言,重新转过身,恢复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姿态。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带着一丝人情味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但冬狮郎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甚至更多。

他深深地向朽木白哉的背影鞠了一躬,发自内心地,郑重说道:“非常感谢您,朽木队长!”

他知道,对于朽木白哉而言,说出这番话,意味着什么。那是将他尘封的伤口,血淋淋地撕开,只为给一个后辈,指明一条或许存在的生路。

离开六番队时,冬狮郎的心情沉重却又带着一丝豁然开朗的决意。恐惧依旧存在,但他不再像无头苍蝇般绝望。他有了方向,哪怕前路艰难,代价巨大,他也绝不会放弃。

为了他的桃,他愿意付出一切,去寻求那“平衡”与“流通”之道,去掌控冰轮丸更深层的力量。

在朽木家秘药的辅助、四番队的精心调理以及冬狮郎不惜耗费自身本源灵压的日夜温养下,雏森桃体内的寒毒终于被逐渐压制、疏导开来。她的脸色恢复了红润,咳嗽止住了,畏寒的症状也大大减轻,虽然灵压依旧微弱,但生命的活力重新回到了她眼中。

看着倚在窗边、捧着热茶对他微笑的雏森桃,冬狮郎悬了许久的心,才真正落回实处。巨大的庆幸与感激充斥着他的胸腔。

他安顿好雏森桃,郑重地整理好队长羽织,再次来到了六番队。这一次,他不是带着绝望的求助,而是怀着深深的谢意。

队士告知他,朽木队长在后院。冬狮郎循着方向走去,在穿过一片幽静的竹林后,眼前的景象让他顿住了脚步。

那是一片被打理得极其整洁的空地,中央矗立着一座简洁却透着庄严肃穆的墓碑。碑前,供奉着新鲜的花束与清水。朽木白哉就静静地站在墓前,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墨色的长发在微风中轻轻拂动。他背对着冬狮郎,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那样沉默地伫立着。

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落在他孤寂的背影和那冰冷的石碑上,仿佛为这幅画面镀上了一层永恒而哀伤的静谧。

冬狮郎立刻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朽木白哉亡妻,朽木绯真的安眠之处。

他没有立刻上前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竹林边缘,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对这位前辈的同情,也有对自己能及时挽回的庆幸。

不知过了多久,朽木白哉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墨眸在触及冬狮郎时,少了几分平日的冰冷,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

“日番谷队长。”他微微颔首。

冬狮郎走上前,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对着那座墓碑也郑重地行了一礼,然后才看向白哉,真诚地说道:“朽木队长,雏森的情况已经稳定了。非常感谢您和露琪亚副队长的帮助,那份药……至关重要。”

白哉的目光掠过墓碑,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遥远时空中的某个身影,声音平静无波:“能帮上忙,便好。”

一阵微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冬狮郎看着白哉,又看了看那座安静的墓碑,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共鸣:“您……时常来这里吗?”

白哉沉默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远方湛蓝的天空,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半晌,他才用一种极淡、却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的语气说道:

“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一次便已足够。”

他的话语很轻,却像重锤般敲在冬狮郎心上。冬狮郎瞬间想起了自己以为失去雏森桃时,那撕心裂肺、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的绝望。他完全能够理解白哉话中那深不见底的沉痛与遗憾。

“我……很抱歉,之前贸然提起……”冬狮郎低声道,带着歉意。

“无妨。”白哉收回目光,看向他,眼神中竟难得地透出一丝几不可见的……近似于“温和”的情绪,“看到你能避免同样的结局,很好。”

他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冬狮郎的告诫,声音低沉而清晰:

“握在手中的幸福,需用尽全力去守护。莫要等到失去……才追悔莫及。”

这句话,既是他对冬狮郎的期许,也是他对自己永恒遗憾的总结。

冬狮郎重重地点了点头,碧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坚定无比的光芒:“我明白。我会的。”他绝不会让桃再受到那样的伤害,绝不会让自己陷入朽木队长这般永恒的追忆与悔恨之中。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却不再充满疏离与冰冷,而是弥漫着一种基于深刻理解与共鸣的宁静。

冬狮郎再次向白哉和那座墓碑郑重地道谢后,转身离开了这片承载着无尽思念的竹林。

看着他离去的、虽然年轻却已然无比坚定可靠的背影,朽木白哉缓缓转过身,重新面向妻子的墓碑。他伸出手,极轻地拂去碑上的一片落叶,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易碎的梦境。

微风拂过,竹影摇曳,仿佛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

绯真,若你还在,定然也会为他感到欣慰吧。

有人,终于避免了与我们相同的命运。

而在十番队队舍的窗边,雏森桃看着冬狮郎归来的方向,脸上露出了温暖而安心的笑容。阳光洒在她身上,驱散了最后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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