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自那场与“忆噬”的战斗后,某种东西在日番谷冬狮郎坚冰般的心里,悄然龟裂了。

雏森桃在四番队躺了三天。这三天,冬狮郎站在她病房外回廊上的时间,比在十番队队长室还多。他没有进去,只是隔着门,感受着里面那微弱却稳定的灵压,像确认风中残烛是否还在燃烧。

松本乱菊送来文件时,看着自家队长眼下淡淡的阴影和周身挥之不去的低气压,难得地保持了沉默,只是轻轻将文件放在廊下的长椅上。

第三天黄昏,雏森醒了。消息传来时,冬狮郎正批阅着文件,笔尖一顿,一滴浓墨污了卷轴。他面无表情地将其团起,扔进废纸篓,动作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他依旧没有立刻去看她。直到夜幕低垂,月光如水银般泻满庭院,他才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来到了四番队的病房前。

纸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雏森桃靠坐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正望着窗外庭院里一株晚开的梅树出神。月光勾勒着她安静的侧脸,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脆弱,却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沉静坚韧。

听到声响,她转过头。看到是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开一抹极浅、却真实的笑意。

“日番谷队长。”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冬狮郎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廊下的阴影恰好掩住了他大半神情,只有冰色的发丝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关切,又像是确认,最后停留在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唇瓣上。

“感觉怎么样?”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平稳。

“好多了。”雏森桃轻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握住盖在腿上的薄被,“让您担心了。”

一阵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并非尴尬,而是一种充斥着未言之语的、沉重的静谧。空气中仿佛还能闻到淡淡的药草味,混杂着那日战场上冰与火灵子碰撞后的残余气息。

冬狮郎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起。他想问“为什么那么做”,想斥责“太乱来了”,更想……确认那一刻,在她回头对他摇头时,他心中翻涌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情感,究竟是什么。

但他什么也没说。他只是走了进去,步伐很轻,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散发着淡淡寒气的玉盒,放在她床头的矮几上。

“路上看到的。”他的视线偏向窗外,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对恢复灵压……或许有点用。”

雏森桃疑惑地打开玉盒,里面是几颗凝冰草结出的果实,晶莹剔透,散发着纯净的灵子。这东西极其罕见,生长在静灵廷最寒冷的边缘地带,对稳定和修补受损的灵络有奇效。绝不可能是什么“路上看到”的。

她抬起头,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轮廓,看着他耳根处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微红。心底某个角落,仿佛被这笨拙的关怀轻轻触动了,酸涩而温暖。

“谢谢……”她低声说,将玉盒小心合上,指尖感受到那玉盒上残留的、他特有的冰凉灵压。

又是一阵沉默。这一次,雏森桃主动打破了它。

“那天……谢谢您赶来。”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还有,对不起,又让您看到了……我狼狈的样子。”

冬狮郎猛地转回头,碧色的眸子紧紧锁住她。“该道歉的不是你。”他的声音骤然带上了一丝锐利,像冰锥划过水面。

他的话戛然而止。后面的话——“是我又被幻象所困,是我又一次没能完全保护好你”——卡在喉咙里,化作更深的沉闷。那道因镜花水月而留下的无形伤痕,再次隐隐作痛。

雏森桃却摇了摇头,目光清亮地直视着他,仿佛看穿了他所有的自责。“不是的。”她语气坚定,“是我自己选择站在那里。我想证明……我已经有能力,和您一起面对了。”

不是“被您保护”,而是“和您一起”。

冬狮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认真与成长,看着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的、属于少女的柔美线条。记忆中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形象,在这一刻,轰然碎裂,重组成了一个崭新的、让他感到陌生又悸动的模样。

某种一直被刻意忽略、压抑的情感,如同解冻的春水,不受控制地漫上心头。不再是单纯的对“小桃”的保护欲,而是一个男人,对一个与他共同历经生死的女子的……倾慕。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瞬间的慌乱,甚至有些狼狈。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试图拉开的,不仅仅是物理上的距离。

“……好好休息。”他匆匆留下这句话,转身便走,步伐快得近乎逃离。冰轮丸的刀鞘不小心撞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雏森桃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怔了怔,随即,眼底慢慢浮现出一种了然的、混合着些许心酸与更多柔软的情绪。她低头,轻轻摩挲着手中冰凉的玉盒,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却真实无比的弧度。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别扭地关心她的“弟弟”了。而她,也终于不再是那个只能仰望他背影的女孩。

之后的日子,一种微妙的变化在两人之间悄然发生。

冬狮郎依旧会因公务前往五番队,但停留的时间似乎无形中变长了。他依旧会指出她公文上的疏漏,语气却不再像以往那般公事公办的冷硬,偶尔甚至会就某个战术问题,真正地与她探讨,听取她的意见。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不知不觉多了起来。有时是在会议上,她发言时,他能感受到那道冰冷却专注的视线;有时是在流魂街共同执行任务后,他会默许她在归途的茶寮稍作休息,两人对坐着,沉默地喝着茶,看夕阳西下,空气中流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和。

他依旧叫她“雏森”,她也依旧恭敬地称他“日番谷队长”。但某些东西,确实不同了。

在一次清剿小型虚群的任务中,一只虚突然从侧面偷袭雏森桃。冬狮郎的冰轮丸后发先至,将其冻结。在冰晶碎裂的簌簌声中,他来到她身边,没有像过去那样立刻检查她是否有伤,而是先抬手,极其自然地拂去了溅落在她肩头的一片冰屑。

他的动作很快,一触即分。指尖隔着死霸装的布料,传来的温度却让雏森桃微微一颤。

冬狮郎自己也愣住了。他看着她瞬间泛红的脸颊和微微睁大的眼睛,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种前所未有的热意涌上他的耳根,他猛地别开脸,握紧了腰间的冰轮丸,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一刻,所有的掩饰都变得苍白无力。那份欲盖弥彰的情感,在无声的默契与笨拙的关心里,早已昭然若揭。

冰雪依然覆盖着大地,但积雪之下,春天的种子,已然在无人窥见的角落,悄然破土,等待着绽放的时机。他们之间,那条从“弟弟”通往“恋人”的漫长道路,终于在一片寂静与试探中,望见了朦胧的尽头。

暮色渐沉,十番队与五番队的联合会议刚刚结束。队员们陆续起身离开,会议室里只剩下日番谷冬狮郎和雏森桃还在核对最后的灵压监测点部署。

“关于第七十三区的监测点,”雏森桃拿起一份文件,自然地侧身向他靠近了些,指尖点在地图上,“我认为可以再增加一个次级节点,这里灵脉流动有些异常……”

她的声音温和而专注,发丝随着低头的动作轻轻拂过纸面。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梅瓣气息,若有似无地飘入冬狮郎的鼻尖。

他“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指尖所指的位置,思维却有一瞬间的游离。他注意到,在这样只有他们两人、讨论具体事务的非正式场合,她的用词是“我认为”,而非“五番队认为”。

这是一种无意识的亲近,是百年并肩形成的、刻入骨髓的默契。

“可以。”他言简意赅地同意,声音在不经意间放缓了些许,“具体位置,由你判断。”

雏森桃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好的,那我稍后就安排下去……日番谷队长。”

最后那个称呼,清晰、恭敬,符合规范。像一块微凉的玉石,轻轻投入他刚刚有些松动的心湖,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又是这样。

冬狮郎握着卷轴边缘的指节,几不可见地收紧了一瞬。他垂下眼帘,掩饰住眸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每当他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一些,每当氛围变得如同过去在真央灵术院时那般自然,她总会用这个规规矩矩的“日番谷队长”,恰到好处地重新划下一道界限。

他知道这不全是生分。这其中,或许有她身为五番队代理队长的自觉,有对过往身份的告别,但更深层的……他隐隐觉得,那更像是一种欲盖弥彰。她用这个称呼提醒自己,也提醒他,维持着表面应有的“队长”与“队长”之间的关系,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那横亘在两人之间、早已不同往日的暗流。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会议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直到雏森桃收拾好文件,准备离开。她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框上,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声音比刚才低柔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自言自语般的犹豫。

“……那么,我先告退了,日番谷……君。”

最后一个音节,轻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里。带着一点点生涩,一点点试探,还有一点点……仿佛打破了某种禁忌般的赧然。

冬狮郎蓦然抬眸,只看到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和微微泛红的耳尖。

“日番谷君”。

这个称呼,像一枚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了远比“队长”那声更大的波澜。它不属于严肃的公务场合,它属于更私人的、带着温度的记忆角落。是她在心神放松时,偶尔会不小心溜出口的、带着旧日痕迹的称谓。

这一次,她是有意的吗?

冬狮郎站在原地,许久未动。窗外最后一点天光隐没,队长室里没有点灯,他的身影融于渐浓的黑暗中。只有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方才她指尖也曾触碰过的地图边缘,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属于她的、微弱的灵压痕迹。

冰封的湖面下,暖流悄然涌动。那个被她小心翼翼用“队长”称呼所掩盖的世界,似乎因为这一声轻轻的“君”,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些许真实的心跳声。

他依然没有追出去,也没有唤住她。只是在那片寂静的黑暗里,极轻、极缓地,吁出了一口绵长的气息。仿佛将百年的沉重,都融在了这一声叹息里。

界限,已经开始模糊了。

自那声轻若蚊蚋的“日番谷君”之后,某种无形的壁垒似乎被凿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冬狮郎发现自己无法再满足于仅仅站在阴影处守望。那份被压抑了太久的情感,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寻求着出口。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