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
谢生看着阿玄四处张望，他有些疑惑地顺着阿玄的视线看过去，问道：“阿玄，你看到什么了吗？”
阿玄诚实摇头。
谢生便笑了几声，把阿玄按在座位上，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那你就放心吧，安稳坐着，睡一觉就到我家了。”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长途汽车客运站，此时车子马上就要发车了。
阿玄却仍旧不放心，他基本上观察了每一个与谢生擦肩而过的人，没有什么可疑的。可他就是感到一丝不安，像是……像是有什么坏东西在暗中凝视着他们，等待着一个机会朝他们狠扑过来。
阿玄跟谢生交换了位置，让谢生坐到了靠窗的地方。
谢生倒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或者说，有阿玄在，他显得格外安心。
他掏出一颗糖递给阿玄，阿玄见此收到了口袋里没有吃，他全身仍警惕着周围。谢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重新掏出糖，只不过，这一次，他把黏糊的糖纸给剥了下来，将糖塞进了阿玄的嘴巴里。
阿玄有些呆愣，谢生却瞧着手指上的湿润出神。
汽车发动了。
谢生压低声音，道：“阿玄，你会不会晕车？吃颗糖含在嘴里会好一点，如果你晕车的话，就闭上眼睛睡觉。没关系的，我总不可能倒霉到汽车抛锚吧？”
汽车没抛锚，阿玄确确实实晕车了。
没半个小时，阿玄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惨白，他不停吞咽着口水，喉结上下滚动着，看上去非常不舒服。
谢生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看着阿玄额头上细密的汗水，连嘴唇都发着白，立马给他递了一瓶水，小声问道：“阿玄，你是不是晕车了？你要不要喝口水缓一缓？”
阿玄不住地摆手，他现在甚至不敢张开嘴巴，他怕一张嘴就会吐出来。
谢生没想到，阿玄这么厉害的人居然会晕车，他感到一丝丝惊奇，紧接着惊奇被担忧给取代，因为阿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慢慢地去拍阿玄的背，道：“阿玄，就要到下一个站点了。要不……”
谢生还没有说完，只见阿玄霎时间捂住了嘴巴，生理性泪水涌上了眼眶。他真的要吐了，阿玄心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吐，尤其是谢生还在这里，这么不雅的吐，他会觉得无比难堪。这样一想阿玄竟然有硬生生忍了下去，额头上因为极度忍耐冒出了汗水。
鼻腔里不断窜进难闻的气味，混杂着汽车内纷杂的各种味道，阿玄忍得额头青筋冒出，手掌死死覆盖在嘴巴上，生怕一挪开自己就会狼狈地吐出来。
就在此时，谢生迅速脱下衣服，他冷静地说道：“阿玄，不要忍着，吐出来会好一点，吐吧。”
简直就像是一句口令。
阿玄极力忍耐的弦忽地断掉，只听他“呕”的一声，在安静的汽车内显得突兀异常。
汽车师傅忽然回头，大声喊道：“别吐车上啊！这有塑料袋！”
汽车师傅的吼声被掩盖在了阿玄的呕吐声中，阿玄根本没听清，谢生抚着他的背。谢生光着身子，另一只手拿着衣服，滴水不漏地接住了他的呕吐物。他微微皱眉，目光担心地看向他。
“好点了吗？”
……好多了，但阿玄觉得万分丢脸，他恨不得现在就跳下车。
谢生将窗户开大了些，清新的空气吹了进来，加上吐了一场，阿玄这才觉得活了过来。
阿玄猛深呼吸了一下，眼神盯着谢生的衣服。他一下子站起来，大步走向司机那边扯下塑料袋，然后把包着呕吐物的衣服暴力地塞进塑料袋，顿时响起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随后，阿玄把外套脱了下来，蓦地套在了谢生身上，甚至贴心地给他把袖子也套好。
这一系列的动作他做得飞快，谢生都没有反应过来，眨眼间自己就穿上了阿玄的外套。
谢生眨巴眨巴眼睛，道：“谢谢。”
阿玄不说话，嘴唇依旧发着白。
谢生望着他的脸，阿玄抿着唇，像是……像是闹了小脾气。他起初不知道为什么，细细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阿玄复杂的内心活动。
从第一次见面，阿玄就是以一种强悍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几乎无所不能，使得谢生可以完全依靠、完全信任。可是，出人意料的，这么厉害的人会晕车？恐怕就连阿玄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晕车。
这样一想，谢生笑出声。
果然，听到谢生的笑声，阿玄皱着眉，别扭地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就匆匆挪开视线，故意侧开身子朝向了过道。
下一秒，又一颗糖塞进了阿玄的嘴巴里，谢生道：“没关系的，吃颗糖冲散嘴里的味道。”
像是在为自己的笑声找补，谢生夸奖道：“阿玄能够坚持到这里已经很厉害啦！”
阿玄苍白的脸染上一层红，他轻轻“哼”了一声。
谢生没有撒谎，阿玄不知何时陷入了沉睡，再睁眼就发现自己正靠着谢生的肩膀。谢生并没有睡觉，瞧见阿玄醒了过来，咧了咧嘴角，道：“阿玄，睡好了吗？快要到我家了。”
他的语气很是兴奋，像是很久没有回家的游子面临家乡的激动，当然也含有近乡情怯的意味。
谢生喃喃道：“真是……好久没有回来看看了，我家的风景很好，村里人也很友善，他们会喜欢你的。不知道……不知道家里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他神情恍惚，仿佛陷入了回忆当中。
“谢生。”阿玄突然叫他的名字。
“嗯？”谢生回过神，盯着他明亮的眼眸。
阿玄直言不讳：“你在想什么？”
谢生瞧向窗外闪过的景色，眼神闪过一丝悲伤，他同样直直地回道：“我想我的爸妈，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我回家会有热乎乎的饭，还有被晒得暖洋洋的被子，被套上还会有好闻的洗衣粉的味道。天气冷了，我妈会做她擅长的煲汤，用煤炭一直煮着，我爸会塞几个红薯进去……”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谢生一路上都在想，如果……如果他的父母还活着，现在会是怎样？他还会这么倒霉吗？就算他这么倒霉，他的父母会保护着他，保护他不受伤害。可是……难道不是他的倒霉害死了父母吗？
阿玄一把将他转向自己，道：“不要想了！”
谢生扯出一抹笑，“我不想了。”
撒谎了。
阿玄认真地说道：“你还有我，我会给你做饭，给你准备热烘烘的被子，我会！保护你！一直！永远！”
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宛如在焦虑自己的心意不能传达给谢生，他反复去强调，向谢生表明自己的诚意。
“谢、谢谢你，阿玄。”
话音刚落，两人都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阿玄缓缓松开了手，两人躲躲闪闪，小心翼翼地去看对方的眼睛，一不小心对上又会默契地同时移开。
谢生揉了一把自己的卷发，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暖意。
他再次诚恳地道谢：“谢谢你，阿玄，你真的帮了我很多，虽然你也囚禁了我，但是我知道你的本意是防止我受到伤害。”
“不过——”谢生道，“你不用这么提心吊胆的，我其实活得挺好的。更别说现在我有了你。”
阿玄：“不是‘囚禁’，反正不是……就算是……反正，反正你知道就好。我不会伤害你的。”
就在此刻，汽车停了下来。
到了。
谢生道：“走吧，去我家。”
谢生的家倚靠着山，门口的小路顺着走上去便是部分村里人的庄稼。再往上，可以看见密密麻麻的板栗树，刚入秋，板栗包已经全部被打了下来，地上的板栗刺已经枯萎到发黄。继续往上，便是无人居住的深山，里面是村里世代的祖坟所在之处。
谢生背着行李，正盯着手机上的消息，是他的大爷发过来的。
谢生对着阿玄说道：“我大爷说他在桥口等我们，我们得先走一段路。”
他见阿玄精神不太好，估计是还没有从晕车中缓过来，于是走上前把阿玄背着的包取了下来，甩在自己的肩头上。
阿玄冲上去想要抢回来，被谢生制止了。
走了大概十分钟就看见了一座桥，其下被极大的湖贯穿。
谢生边说边给他介绍道：“菩萨湖，接壤大海。”
阿玄点了点头。
大爷开着电动三轮车来接他们，大爷热情好客，一直向阿玄介绍着家乡的风景和特产。
“对对对，可好吃了，哎呀，咱们这海鲜也不少，你要是想吃我让谢生去海里捞一些……”
谢生凑到阿玄的耳边，道：“大爷记性不好，我不会游泳。”
阿玄感觉耳朵痒痒的，但是他的心神被谢生的话牵扯了过去。
……不会游泳吗？
“小生，你看看你，把对象带回来也不给我们提前通知一下，我们也好准备一番，也能好好招待啊，你不会做人了啊，我非得说说你。”
大爷自顾自讲着，没有注意到车后二人的表情。
谢生脸“唰”的一下就红了，“不、不是……”
他偏头去看阿玄，没想到看到了阿玄红透了的耳朵。
谢生连忙慌乱地解释道：“大爷的眼神也不好使，他看见你的长发，可能是把你当成小姑娘了。”
阿玄低声咳嗽了几声，“我知道。”
谢生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的手指不自然地蜷缩了几下。
幸好，很快就到了。
天即将黑了，大爷还想留谢生和阿玄在自家吃饭，谢生感谢了大爷一番并婉拒了大爷。
大爷看上去很伤心，道：“那你呢？小姑娘？来我家吃饭吧，我老婆子做饭可好吃了。”
谢生握住了大爷想要牵阿玄的手，道：“不用了，真不用了大爷，我们回家坐。”
大爷摆摆手，装作生气地说道：“知道了知道了，有个媳妇……我也有！看把你能的！你们就去过你们的二人世界吧！”
……真、真不是啊！大爷！
谢生无力反驳了，却也不敢去看阿玄的神情，背着包走在牵头，阿玄默默跟着他。
家里并没有什么变化，谢生拿出钥匙，边开锁边给阿玄介绍道：“这是很老式的锁，平常如果只是在村里遛弯的话，把门掩上就行。你要锁门的话，可以这样——”
他演示了一番，双手拿着铁锁使劲朝门的方向按了进去。
阿玄环视了一圈，有一个小院子，他指了指边上的一棵树，问道：“这是什么？”
谢生抬头，这才笑道：“是板栗树，只不过没成熟，可能过几天就可以打下来了。”
说完，他重新把锁打开。
家里没有什么变化，他心绪万千，他可以闻到灰尘味，看来是需要先好好打扫一下才能住人。
谢生脚步很慢地走了进去，正中间是个木质的沙发，还有个躺椅在旁边，他爸可喜欢在躺椅上睡觉，尤其是盛夏。靠近门的位置有一个坑，用妈妈的话说是“鱼缸”。他妈妈的巧思，在天花板上开了个洞，雨水会穿过洞掉入鱼缸，鱼缸里有一个小的洞，连接着管道，把洞的塞子一拔，水从管道出去，方便换水。门右手边是他的房间，下雨天他就喜欢边听着雨掉在鱼缸里的声音边做作业。
谢生没有犹豫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他房间不算大，一张床和一个书桌。他把窗帘拉开，发现阿玄坐在了板栗树上，脚晃悠着，认真地看着快要被黑暗包裹的落日黄昏。
谢生喊道：“阿玄，小心刺！”
说完，谢生就看见阿玄轻飘飘地从树上一落而下，只有叶子随着他的动作飘荡着。
阿玄双手抱胸，道：“这个可以吃吗？”
谢生听懂了他问的是板栗树上的一个个硕大的板栗包。
谢生把窗户打开，“当然。”
阿玄挑了挑眉，像是在问那该怎么吃呢。
谢生跑了出去，他去看板栗树，大部分都是青涩的样子，但也有少许应该可以打下来吃吃看。
他从院子里角落里掏出了一根竹竿，他让阿玄站远些。
阿玄淡淡道：“伤不到我。”
谢生瞅准了一个板栗包，挥舞着竹竿大力地打了上去。板栗包落在地上从中间摔出了一条缝。
阿玄好奇地凑了过去，准备用手扒拉。谢生及时制止了他，无奈道：“阿玄，别用手，用剪刀。”
谢生从他的房间里掏出剪刀，道：“你这样，一只脚踩在板栗包上，用剪刀……你看见了吗？板栗包中间会有缝隙，用剪刀把它的刺一点一点减下来，然后这样……”
他把白嫩的板栗展现给阿玄看，“很甜的，一嚼还有水分，生的就能吃，试试看。”
谢生把板栗的皮随手几下迫不及待剥掉，递给了阿玄。
阿玄显然是第一次吃刚从树上掉下来的生板栗，他将信将疑地把谢生剥好的板栗，刚入嘴，甜就涌了上来。
谢生见他眼睛一亮，嘿嘿一笑，“好吃吧？”
阿玄点点头。
“等着，我再弄几个下来。”
其实阿玄用点手段，板栗包都能落下来，但是他看见谢生情绪如此高昂，跟之前被囚禁时的天差地别。于是他没有说话，专注地盯着谢生给他弄板栗吃。
谢生受到鼓舞，更加用力地去打板栗，打得整棵树哗哗作响，叶子连带着脆弱的枝桠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一些长得不是很牢固的板栗已经掉下来，谢生便住了手，他看了一圈地上，对阿玄说道：“够吃几天了。”
阿玄本来还盯着他，他一说完，不知为何阿玄的瞳孔顿时竖了起来，像是受了惊吓。
谢生不明所以，一瞬间，阿玄跳到了半空中，一声巨响紧接着响起。
谢生下意识地躲闪，回过头去看，只见阿玄站在他身前，周身气势骇人，一层烟雾将他笼罩。
而在烟雾深处，似有一道身影徐徐走出。
只听阿玄怒声道：“不见棺材不落泪！看来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