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漉不知道为什么米耶一直喊宋苏白“小狐狸”,起初他以为只是调侃,但现在看起来没这么简单。
风从落石洞穿过,经过疏松多孔的赤石,发出婴儿的哭泣——张漉记得,《山海经》中描述九尾狐的叫声就是犹如婴儿啼哭,米耶并非在胡编乱造吓唬宋苏白。
风声一停,离洞口最近的米耶骤然转身,将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小石子依次击落在洞口。
这是在“输入密码”,张漉情急之下喊:“米耶,你知道正确密码了?”
米耶脑袋微微向右一倾:“不知道,我乱敲的。”
巨石片像是为了回应他这句话,开始松动,石上的灰尘泥土先像抖筛子一样被震落下来,洞口中传来隐忍的咳嗽声——王玉山果然在里面,张漉想。
宋苏白也一定是听出来了老王的声音,向米耶扑过去:“米耶你个疯子,干什么……”
米耶轻松闪开,笑着说:“还有三秒石片落下,我设计的东西我最清楚。”
张漉正要上前,被米耶暗中按下。米耶只是轻轻按住他的手腕,有示意他先别着急的意思。
张漉退了回去,不知怎么他莫名就相信眼前这个人是好人,有把握救下老王。
“三、二……”在米耶数到最后一秒的时候,两人眼前划过一道极快的白痕,是一种正常人根本无法做到的速度,在最近的一处石头上一蹬就白烟似地钻入了落石洞口,张漉只捕捉到那一小方洞口最后一抹白色尾巴尖。
宋苏白变成白狐到钻入石洞几乎只用半秒时间,后半秒大石轰然坠落,张漉头皮发麻,疑心米耶提供最好的方法就是让王宋两人合葬。
“风,”米耶伸手触石,“破。”
千斤赤石,只一风过即成灰。
解法如此粗暴,以至于灰土埋了下面两人半截身子,张漉也没反应过来去帮忙。
米耶微微皱眉,不满地看着手心沾上的灰。张漉下意识掏出身上一包某柔手帕纸,抽出一张递过去。
米耶站在较高一处坡上,居高临下瞥了一眼,随意一拂手,就用施法吹去了手上的灰土。
张漉看了一眼手上的纸,默默叠起来放了回去。
石洞里宋王两个人全身是灰,从地上爬起来,灰头土脸地看完这一幕。王玉山很想问一下张漉,那张纸不要的话能不能给他。
四人各怀心事,当然除了米耶。米耶已经站在了那堆土废墟上面,看着后面露出的断截树桩。
树桩断面刻着——腊月初八,落石祭杀。山之顶峰,血又满坡。
张漉本来还在想,明明米耶可以直接毁掉石洞救人,却要逼宋苏白化狐进洞。原来是为了营造猎物已经进入陷阱的假象,出发机关,引出接下来的指路谜。当然,让宋苏白进洞也是一重保险,毕竟他不是凡人,好歹是个半仙或小妖,完全可以挡下这块石头,只是之前是不想暴露了身份。
当然还有一重意思,就是为了之前宋苏白拿米耶当进山令牌,他米耶是要报复回去的,得让这只老狐狸放点血。没有人能在他面前耍小聪明,更没有人能占他便宜。
张漉想到这儿笑了一下,某人那股子睚眦必报的小劲儿,还真是……怎么有点近乎凡人的可爱呢。
另外从土里刚爬出来的两个人,其中那只狐狸的心路历程大概担忧自己在老王面前露出真身,至于老王怎么想的,张漉也猜不透。
老王是个最循规蹈矩、传统老派的书呆子。
张漉“咳咳”两声率先说:“你们不觉得这首诗,上半句和下半句像两个人写的吗?”
尽管没有人接话,张漉还是很好脾气地说:“上半句就是一个时间,一个地点,像是那种客观的、纯纯提供信息的谜面。但是下一句‘山之顶峰’根本算不上字谜,而是直接把地址直接报出来,看你敢不敢去,甚至下半句‘血又满坡’更是直白的威胁。”
“你们说,这是一个人写的吗?”张漉斜靠着一棵树。
“猎祭不在这里,在山顶。”米耶突然冒出来一句。
张漉问:“怎么?”
米耶眯眼,似是不耐烦说:“既然是猎祭,洞内并没有祭坛或祭符。至于你这位被困在洞里的朋友,应该是不合格的祭品,所以被丢出来作为诱饵。”
祭祀多是古时旧制,祭品的要求大多是两个角度,一是浅显的,□□完整无残缺,二则说得比较玄,也即是灵魂的完整。譬如以人为祭,要求此人品行端正、或无破戒之事。抑或是根据米耶所描述,既然神仙有神骨寄放魂魄,那说不准凡人也有魂魄精气,老王这种家伙,估计魂都被那只狐狸精勾走了。
谜底都在山顶,诸位不必多猜,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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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苏白陪着吊着半条命的老王先下山了,留下张漉和米耶二人。
米耶想让张漉也一起下山走掉,省的碍事:“你朋友也就找到了,现在还跟着干嘛?看不出来这里人冲我来的?别耽误我找追踪草。”
米耶说的有道理,此山设陷阱的主人和米耶估计关系不简单。张漉觉得,无非两种关系。第一,是敌,故意模仿米耶习惯,引诱米耶上山害他,所以他张漉得跟着点。第二,是友,对于米耶写的书、住的地方等了解得清清楚楚,这种情况他张漉更得跟着——搞不好这个“友”是前女友的友。
张漉想说,虽然他是凡人,其实也有些保命的方法,关键时候挡一下或者通风报信什么的,都比米耶一个人上山好。
话到嘴边变成了——
“我们比一比谁先到山顶,如果我赢了,今后就不许拦着我跟你。”张漉嘻嘻笑着。
“好啊,若你输了呢,”米耶突然凑近张漉,侧对着他的耳朵,笑吟吟说,“我就杀了你。”
张漉舔了一下虎牙尖。很清冽的泉水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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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味着刚刚耳边温热的气息,张漉又蹬跃上一块岩石。他和米耶分别从南坡和北坡上山,这里大多是没开发过的野路子,光凭自己要找到捷径很难。
上山没多久,就进了树林。一路上基本都是冷杉树覆盖,及其不科学——这里是那啥的江南水乡,怎么会在并不算高的山上长这么多高寒地区才有的植被?
看来有人用了幻术之类,且设置了屏障,不想引起外界关注。这么大规模的幻术施展以及屏障加持,必定背后之人法力高深。张漉边走边想。
上面突然有小石头滑落,擦着张漉额角过去。张漉抬头时,乌压压一片就这么跑过来了,一群初中生。
“等一下……”张漉开口。
初中生们一个个都一脸不安,看见终于有个大人出现的时候,很多年纪小的就直接哭唧唧了。
“好了好了,都没事了啊,马上你们就下山了……”张漉拍拍他们的背,然后挑了个最淡定的、甚至是一脸兴奋的小朋友问他,“上面发生什么了呀,你和哥哥说一下好吗?”
“上面有鬼。”这个小孩嘻嘻说,“大叔,你上去看看吧,我可以帮你带路。”
“你说什么?”
“上面有鬼。”
张漉冷冷:“我是说后一句是什么?”
“大叔。”小孩坏笑。
张漉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他一番,十三岁左右,穿最常见的白色T恤和深蓝短裤,长相——很乖很文静,即使还没长开,但眉眼已经惹人注目。现在是个白色小团子,长大估计得是大校草的那种。
但他身上有一种很强烈的违和感,尤其是他的这个嬉笑的表情和长相完全不符,像贴了一张假面。人们潜意识里相信“相由心生”,所以会对外貌与性格的冲突格外敏感,或许只是自己多疑了,张漉安慰自己。
“朋友,不管怎么样带我走个捷径上山呗,”张漉很自然勾搭上他的肩,伸手将他脖子上挂玉坠的红线在指尖绕了几圈,“叔叔请你吃糖。”
他戴的玉是个一眼假的地摊货,塑料感十足。巧的是……张漉现在脖子上也挂着米耶神骨化的玉石,甚至形状和这小孩的这块儿非常相似。张漉垂下眼,暗暗摸了一把自己的玉。
都是玉坠,但小孩用的是红线,自己的是黑线。张漉不知道自己脖子上的的黑绳线是从哪里来的,可能是当时猫猫鬼就地取材编制的黑绳。
风从北向吹来,前额的碎发被掀起,张漉手机“滴”了一声。
很短的一条消息,是某位刚加上的好友发来的:「点住额心。」
张漉一笑,顺从地闭上眼,将刚刚米耶黑着脸在他两指尖画的符点在额心。再睁眼时,光华流转,俨然是另外一个人的视角了。米耶的视角看过去高度和他差不多,不过视野貌似更加开阔,更加清亮,像是自带一层风过竹林的好看滤镜。视野下移,中央出现一个小孩。
张漉默默放下手指,视角再次恢复正常,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那个笑得邪气的初中生。
「我这边有人带我上山」米耶那头的消息。
「看见了」张漉打字回应,「我这边也有一个小朋友」
米耶那边显示输入半天,憋出一句「那人没问题?」
「放心」张漉关上手机,笑眯眯对那个初中生说:“你叫什么名字?”
“安察。”小孩嘻嘻说。
“那就有劳带路了。”
张漉没有告诉米耶的是,给他带路的小孩和米耶旁边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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