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闷哼声音响起,林一深仰倒在车上,手肘传来一声关节移位的声音,很小,平常人根本听不见。
他的额头上因为疼痛而冒出了细汗。
我让老汤待在一辆车的后面,直接从另一面跑了上去,握紧手中的棒球棍,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趴在林一深身上的那个人挥了过去,只听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和“砰”地一声,那个病化了一半的人直接倒在林一深的脚下。
半边脑袋像是被车碾压过一样,有血液流淌了出来,蔓延到林一深的脚底。
他愣了一会儿,似乎被惊吓到一般,动了动脚后才抬眼看向我,露出的白皙皮肤上是半干的血迹,帽檐下的眼睛在血色的衬托下更亮了。
“谢谢。”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没有记忆中的好听。
我摇摇头,笑了笑。
我想,我又救了他一次。
老汤这时走了过来,也认出了面前的男人。
“这里不宜久留,先回车上再说话。”
他看向混乱一片的高速路口,想要从那边走根本不太可能,已经有不少病化者注意到了这边,踩过一辆辆车,向这边爬过来。
我拉着林一深就向我们停车的方向跑去,他动了动手腕,似乎不太能习惯我的接触却并没有拒绝。
一路上我用棍子打倒了两三个人,老汤中途看了好几眼,我都不以为意,到了现在,我完全没必要再去当一个乖乖的高三学生了。
就是老汤自己也明白,只是短时间不能接受罢了。
三个人快速上了车,把副驾驶的东西清了一部分出来,放在后座,车子里面的空间更挤了。
“林先生是一个人来的?”
老汤坐在驾驶座上,边点火一边询问副驾驶上的林一深。
林一深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多说。
这样疏离的举动在陌生人看来无疑是不懂礼貌,老汤倒没有什么意见,坐在后座上的姚萃倒是戳了戳我的后腰,对于路上突然带着这么一个人很是有意见。
我却看着他的侧颜,想起来了我听到的一个男人的叫声,就是因为对方我才注意到林一深的存在。
高速公路走不通,要想回老家,只能走小路,可是车里面的油明显不够多,显然不可能到达。
不得已,老汤把车子用车流中撇出去,开进了郊区的一条路,准备绕回市里再说。
市里面此时已经乱成一片,路上还有好几辆横停在路上的车头冒着黑烟,车窗玻璃碎成渣落在路上,偶尔还能看见一两具尸体。
车子继续向里面开,声音开始吵闹起来,我逐渐听见了熟悉的撕咬声。
广场上,马路上,车上,人把人压在身下,或者抱住,不管不顾地从对方身上撕下一块血肉,血液像喷薄而出的朝阳,地面上都是一滩一滩的红色。
姚萃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老汤,怎么办,我们现在去哪儿?”
车子一开进这条马路,引擎的驱动器声引来了好几个病化者的注意力,他们齐齐向我们这边跑过来。
老汤没有说话,他的神经已经崩到了极致,一脚踩下油门,车子快速向前面冲出来,一下子撞到了好几个人,不,他们已经称不上人了。
破烂不堪的衣服上是黑红色干涸的血液,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开始溃烂,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嘶鸣声。
黑色的越野车一路向前面跑,后面渐渐跟了十几个丧尸。
老汤猛地打了一个转盘:“这样跑下去不行,车子快没油了。”
我打量着周围的建筑,能感觉到这些庞然大物中还寄居着不少生物,人类,老鼠,蟑螂。
在一片紧张的氛围上,我看着后方日益靠近的生物们,开了口,“爸,右转。”
那里有一个高档小区。
“右转?”
“那里有一个小区,我们先进去避一避。”
别无办法,跟随他们的生物越来越多。老汤猛地打了一个转盘,车子的轮子在转弯处灵活到了极点,行进一百米左右,看见了一个小区的招牌。
滨湖小区。
门口未设障碍物,一切都看着很平静。
老汤咬牙把车开了进去,跟随着指标停在了一处空地上。
车子在停下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了来自多方位的窥视。
我沉着脸把我的背包背在身上,老汤他们在搬运车子里面的东西。
“先搬一桶水,把那几箱子泡面和压缩饼干带着就行。”
林一深也俯身帮忙搬了一箱子压缩饼干,我的目光不由停顿在他的手腕处,那里有一条奇怪的蜈蚣疤痕,映在他纤细的手腕上,看着惊心动魄。
他的身体微微僵住,突然抬眼看向我,眼神沉静如水。
我对着他笑了笑,他似乎有些惊讶,然后转过头,又从车里面搬出一小箱子蛋糕之类的零食。
两个箱子累加起来刚好挡住了他的上半身,我只能看见他放在纸箱子上的那双手,又白又瘦,因为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远处有叫声传了过来。
我掏出我那根沾染了血液的棒球棍。
“别搬了,先上楼。”
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老汤和姚萃也不知道该怎么走。
带头的竟然是林一深。
他抱着两个箱子晃晃悠悠地走在最前方,竟然让人觉出一种潇洒来。
“去三楼。”
我走在最后面。
电梯没了电,根本用不成,四个人只能搬着东西爬楼梯。
等到了三楼,老汤看着面前这条狭小的走廊还没拐过弯来,地面上还有掉落的各种垃圾和血液,一直流到了电梯口。
这样的情形让老汤不敢再向前。
我把楼道口的门关上,走到最前面,在最里面的一户人家门口停住,看了身后的三个人一眼,尽管知道里面没人,我依旧先敲了敲门。
三声过后,一片安静。
俯身从下面的红色毯子下面掏出一个钥匙,几秒后,四个人进了公寓。
空气中蔓延着一股浓郁的腐烂气味,林一深皱了皱眉头,看向最里面的一间半掩着的房门。
老汤把箱子放在地上,才问:“莫莫,这是哪儿啊?”
我没回话向前走,心不知为何跳的很快,用棒球棍顶开了那扇半掩着的门,只见门后倒着一具已经半丧尸化的尸体,胸口插着一把厨房用刀,面目依稀能分辨出之前的模样,是一个长相很开朗的女孩子。
这里是集美的家。
集美是一个女孩子,脸上有几颗青春痘,学习成绩很好,总是爱笑。
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听见自己平淡的声音响起:“这里是集美的家。”
老汤和姚萃对望一眼,看向地面上那个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半晌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奇怪,似乎有一种无形的悲伤流淌在空气中,老汤和姚萃的神情都变得迷茫和悲伤。
对末世的迷茫,对未来何去何从的迷茫和亲友离世人生无望的悲伤。
我像一个不太正常的人,做着一个旁观者。
心平静地像一汪死水。
老汤和姚萃呆坐着。
我把那扇门重新关上,屋子里面的气味不散,另外一个房间也是一片混乱,被子和椅子都倒在地上。
厨房里的冰箱打开,里面空无一物,地上散落着几把菜刀。
半晌后,我听见客厅里传来整理东西的声音,这让我松了一口气,我不需要去用我为数不多的心灵鸡汤来安慰他们好好地活下去。
等我出去后,就看见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林一深,他取下了鸭舌帽,发顶的发丝有些凌乱,走近了才注意到他的头发发尾有些泛蓝,苍蓝色的色调,偏灰色,平常人不敢染,也只有他们这些明星的脸才驾驭得住。
我走近了,他才反应过来,看向我,似乎还未回过神,反应迟缓,一双眼睛少有的迷茫。
林一深揉了揉眉心,显而易见的疲倦,他的神色让人觉得有疏离感,不敢接近。
我坐在他身旁,也不出声,手里把玩着我随身携带的棒球棍,上面的血迹早就被我用厨房的抹布擦拭干净,眼神放空,也发起呆来,看着地上乱糟糟的一片,突然想起了那个爱笑的女孩子递给我一盒抹茶曲奇。
揉了揉脸,我继续沉默地摩挲着手中的棒球棍。
晚上的食物是康师傅泡面,我们带上来的水用去了一小部分,剩下的节省一点还可以用几天。
晚上休息,老汤姚萃我一个房间,我和姚萃睡在床上,老汤打地铺睡在地上,林一深一个人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另一个房间门依旧禁闭,没有人想去住那个躺着一具尸体的房间。
到了深夜,我听见客厅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便是难以压抑的呕吐声。
我看了熟睡的姚萃老汤一眼,从床上爬起来溜了出去,客厅里沙发上空无一人,厨房里传来声音。
有一个黑影趴在垃圾桶旁,呕吐不止,背因为痛苦而弓成一个弧度,两边的蝴蝶骨都被撑起来。
等他平息下来,我才出了声:“你不舒服?”
他猛然转过身,等看见是我才松了一口气,我把手中的水递过去,让他漱漱口。
难得一次的奢侈行为。
“谢谢。”
他的声音还是有些沙哑。
我又笑了笑。
这一天内,我就听见了他的两次道谢,我蹲了下来,坐在他旁边,手臂放在膝盖上,托着我的下巴,歪了歪头,好奇地看向他。
上辈子,他可从未对我说一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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