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深的呼吸就算在夜里也很轻柔，像随风飘散的蒲公英，无声无息，随处都可以落根。

我歪着头看着他。

他其实和我记忆中的模样不大一样，现在的林一深平静一些，没有那么多戾气，没有那么缺乏安全感。

我的目光又落在他完好无损的双腿上。身体也还没有缺陷，一切都在他最好的时候。

夜晚其实并不宁静，我能听到许多人们听不见的声音，被病毒操控的人类不再需要睡眠，他们的神经被欧格拉控制，我想，也许某种意义上，他们达到了永生。

不过，这种永生不是他们想的罢了。

第二天，吃完早餐，就是一盒压缩饼干和饮用水。

我们就要出去搜寻可以使用的车辆，公寓楼下有个地下停车场，里面应该有许多停车。

为了安全，老汤决定四个人一起出去。

在公寓里找到一个小的油桶，老汤提在手上准备把车开去地下停车场。

估计是生活在这里的人胆子不大，车中的东西还没有人动过，就算想动，也怕会引来不该来的东西。

不到绝境，他们不会出那个安全场所。

我和林一深准备两个人先去停车场探一探底细，还未行动就被姚萃扼制住了命运的后颈。

“你一个小姑娘，到处乱跑什么，地下停车场一般都是乌漆麻黑的，你们两个人一个弱不禁风，一个瘦得跟个猴子一样，去了能干嘛，去问病化者缺不缺食物？”

我:“……”

林一深:“……”

竟然无可反驳。

“快点上车，我们一起去。”姚萃把我塞进后座，才对着愣在原地的林一深轻柔而礼貌地笑了笑。

对待外人，她总是比对待我友善许多。

林一深低声道谢，然后坐在了副驾驶。

昨天搬上去的食物又被带了下来，原本是准备送给集美的，现在看来并不需要了。

车子一发动，我抬起头，就看见楼上有几户人家掀开了窗帘，躲在窗子后面向下打量。城市里还是有许多人不准备离开这个已经呆了许多年的地方，他们害怕陌生，害怕不熟悉，害怕移动他们的人生。

曾经的我也是这种人。

趁着还没有病化者过来，老汤凭借着精湛的倒车技术把车开进了地下停车场，只有出口的一点光亮照进来。

车子没往里面开，只停在出口不远的地方，贴着另一辆轿车。

姚萃坐在车上。

我想下车，也被姚萃拉住了，最后下车的是老汤和林一深，老汤去把另一辆车子的油抽过来，林一深站在一旁警戒。

我把用了许久的棒球棍递给他，一米八几的个子，漫不经心地拿着棒球棍，让姚萃都不由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声嘀咕:“这孩子长的倒还挺好看的。”

我看着远处的黑暗处，没说话。

里面的车辆乱成一团，有人想开车逃跑，却没成功，被人咬了，一直就在里面游荡，现在听见了声音，就慢悠悠地向这边晃过来。

林一深也察觉到了，拿着棍子站在老汤身边，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黑暗处。

我能想象到他的背部紧绷，隐没的蝴蝶骨像是有了生命，微微凸起。现在的他倒有点像我初遇他的模样，尖锐而又清冷。

老汤蹲在地上，嘴里含着一个小型手电筒照明，用手摸索着油箱，他拧开上面的拆卸螺丝，油桶放在一旁接着，流动的声音响起，老汤这才松了一口气，抹去额头上的细汗。

远处已经开始有声音响起来，众人的视野中出现了四五个已经腐化的人，破烂不堪的衣服挂在身上，身上还在不停地滴着血水。

他们已经完全尸化，称不上人类，丧尸更为准确。

林一深一个人根本应付不了。

我让姚萃坐在车上，自己跑了跑下来，手里拿着一根合金棍子，这是从一把椅子上拆卸下来的，就是不知道结不结实。不过，现在可以验证了。

老汤听见我开门的声音，放在桶子上面的手一抖。

“莫莫，你怎么下来了？”

“有东西过来了。”

我站在老汤身旁，看着远处的晃动人影沉着声说。

老汤要站起来，我把他按了下去。

“大约还要多久，我和林一深先顶着。”

“马上、马上就好。”

老汤看着我，面露担忧，他并不想要我上前，我却拿着铁棍，抵在他的肩膀上。

“爸，你动作快点。”

说完，我就向前几步，直接冲了上去，林一深看着我的动作，愣了一下，也跟着上来。

我先用尽全力砸到一个的脑袋，寂静的停车场中响起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另外四个丧尸见此也围了上来，恍然间，我竟然觉得它们体内的欧格拉此时一定在流着口水，竭尽全力地怂恿寄生的主体来撕咬我们。

“一人两个。”

我把那个倒在地上的丧尸脑袋砸了粉碎，脑浆流了出来，场面一度血腥。

林一深轻轻嗯了一声，拿着棒球棍也跟着挥向一个人影。

我不再注意他那边，只关心着眼前对着我使劲赫赫叫唤的生物，刚才用劲过的手臂还有些发酸，我感觉我的手掌已经破了皮，血液流了出来，让我的血湿乎乎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水。

刚开始有些疼，后来就麻木了。

在把第二只丧尸干倒在地，把其脑袋砸裂以后，我喘着气看向林一深，他似乎已经力竭靠着一辆车头，低垂着轻轻喘气，不停地揉动自己的手腕，干净的衣物上满是污黑的血液，喷射在上面，星星点点。

一只丧尸倒在他身下没了动静，还有一只两个腿骨似乎被折断了，只能渐渐地向他们爬过来。

我走过去，直接向它的脑袋砸下去，几秒后，也没了声息。

说是很久，一切也不过发生在两分钟内，老汤正在向车子里面倒油，姚萃坐在车里面看我们走过来，才开了车门。

看见我鲜血淋漓的双手，眼泪都差点落了下来。

我抽回手，看着还有些喘息的林一深说:“别耽误时间了，远处还有东西，弄好了先上车。”

姚萃的眼泪实在是让我害怕，我只能尽量的转移话题。

车子里面已经灌好了油，我和林一深上了车，老汤也坐上驾驶座上。

在远处几个丧尸来到之前，老汤已经把车子开了出去，向着小区门口驶去。

出了门，光线渐渐明亮起来。

姚萃双手握着我血肉模糊的手，眼泪又差点落下来。

“这要是发炎了该怎么办？”

我收回手，在衣服上随便擦了擦，从背包中掏出一小瓶碘伏，咬了咬牙，用手拧开瓶盖。

“现在是冬天，不会有事。”

“妈，帮我倒在手上消一下毒。”

姚萃却是看着我手中的紫色碘伏液怔愣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中更是自责。

她慢慢地在我手上倒下一些碘伏，用赶紧的衣物擦开，没有绑带就直接绑了一根纱织的围巾，一只手用掉四分之一根。

等做好这一切，姚萃松了一口气，一只手摸了摸我的头，陷入了沉默中。

“莫莫，下次妈和你一起吧。”

我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末世中生存，有一些生存技能总是会更好些。

“林一深，把你的手给我。”

等姚萃安静下来，气息恢复平常，我伸出手拍了拍林一深的肩膀，理所当然道。

他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睛愣了一下，迅速又低下头，他似乎很不喜欢与人对视。

我指了指他的手。

“我看见你的手也受伤了。”

他慢慢地把手伸了过来，动作很慢，像是一只刚钻出自己窝的乌龟，不停地试探外界有无危险。

一双白皙如玉的手呈现在我面前，他的指骨修长，骨节分明，是艺术家的手，我曾在微博上很多人夸赞他的手，用神之右手来形容。

可是现在白玉微瑕，上面沾染了一些血迹，还有一些细小的伤口，掌心处一大个水泡已经破了和血色混迹在一起。

他好像不怕疼，这点倒是没变。

我托着他的手，先用干净的围巾给他的手消了毒，比对待我自己还认真，他半侧着身子，也不看我，只垂下眼帘，看着下方的皮质，偶尔眼睫毛颤动几下，我才知道他并不是全无感觉。

在寂静的车中，老汤用余光瞥见这一幕，在驶出小区后，慢吞吞地看了口。

“林先生之后准备去哪里的？要不要我们送一送。”

我托在手里的手突然抖了一抖。

林一深没有说话，眼睫毛野跟着颤了一下。

我看向驾驶座上的老汤，对方笑眯眯地就是不看我。

半晌后，林一深开了口。

“等下在心理诊所的巷子口把我放下就行。”说完过了一会儿，又觉得太过冷漠，便加了一句，“谢谢。”

这下反而更加冷漠疏离了。

老汤却挥了挥手，感叹道，“谢什么，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我依旧低着头，处理着林一深的伤口，等消毒药，我把撕好的纱织围巾缠绕在他手上。

“好了。”

“嗯。”林一深收回手，把手掌贴着腿部放好，才低声地又说了句谢谢。

这下声音很轻柔，像是含着风，一下子便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