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喻触电似的按灭了手机屏幕。
付清缓慢转动眼珠,清亮的浅眸从手机屏幕方向挪到闻喻脸上,尔后顿住。出乎闻喻的意料,这家伙轻笑起来:“怎么了?”没有显露出任何让闻喻尴尬的神态,也不知道是没看清壁纸的详情,还是没认出那副字的归属。
“没怎么。”闻喻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好像敏感过头,有点欲盖弥彰了。
他轻咳一声:“还是我扫你吧。”
付清“嗯”了一声。简单的操作过后,闻喻重新得到了付清的联系方式——一个昵称为系统键盘里的蓝色小鱼图标,头像是澳洲斑点水母简笔画的账号。
五年过去了,付清的喜好还是没变。
闻喻熄屏放下手机,取过浴巾进了浴室。浴室门重又合上,这次是付清在外他在内。
温热的水流从淋浴头喷出,很快洒在闻喻脸上、颈间。自今天重新见到付清开始的沉重感骤然消失,闻喻呼了口气,突然觉得心灰意懒。就像从前许多次那样,怪没意思的。
等到这个澡洗完,热水器里的热水也差不多耗尽,闻喻擦了擦发尾的水珠,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带衣服进来。平时一个人在家,他都是裹着浴巾回到外面穿衣服。习惯使然,刚刚他匆匆逃离现场,没想起今晚屋里多了个付清。
犹豫片刻,闻喻裹上浴巾走出浴室,飞速抓过角落衣架上的睡衣,又重新钻进浴室。终于,他衣衫整洁地将浴室小门敞开,从容回到房间。
坐在角落看手机的付清掀起眼皮:“这么严防死守?”
闻喻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没表现出来。
收拾了一下白天穿过的脏衣服后,他翻找出一套干净的日常装放在床头:“需要的话,你明天可以穿这件。我得睡了,六点起床。”
“六点起床?”
“嗯,上班。”
付清怔了一下,意外的没说什么。但在闻喻翻腾衣柜准备打地铺时,他上前按住柜门:“你睡床上,我睡地铺吧。你明天还要上班。”
“你是客人。”南湾县人很注重人情世故,闻喻在那里长大,也受了当地民风的熏陶。
付清靠上衣柜,也不让步,只静静盯住闻喻的眼睛。闻喻被他盯得受不了,又不敢强行开合柜门,怕不小心伤到他,只能投降似的退后两步,默然回到床边:“被子在左下层。”
这就是同意付清睡地铺的意思了。
他飞快上床,面朝墙壁闭上眼睛,带着点气闷的成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气闷,就像他不知道付清为什么要做出这些举动。
付清没再说话。闻喻隐约听到他在衣柜旁忙碌,又走来走去,大概是在整理被褥。数分钟后,付清的地铺铺设完成,房间里的灯被关上。
这一夜闻喻睡得并不安稳。
第二天一早,他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出门。付清还在熟睡。那双清亮如玻璃的眸子被眼皮遮盖,让付清少了几分温润的气质,反而凸出立体的骨相。
闻喻闭合房门,一声叹息散在房间里,很快就消弭无迹。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离开后,付清微阖的眼皮睁开。那双浅色的眸子里没有半点睡意朦胧的痕迹,像是已经醒了很久。
闻喻按照往常的习惯来到兼职的地方上工。老板今天没有亲自督工,他们几个店员也还算松快。到了午饭时间,他手机上收到几条消息。
[鱼]:我起来了。
[鱼]:中午需要我给你送饭吗?
[鱼]:/照片*5
[鱼]:我们六年前来江市六中参加化学奥赛省赛,走的就是这条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还是没怎么变。
[鱼]:你晚上想吃什么?
闻喻不记得付清是个话唠的人,也不记得自己答应过要收留付清长住。
他想了想,回复:你不去警局或者航空公司扯皮行李箱的事吗?
行李箱找到了,付清也就该离开了。
那边显示了数十秒的“对方正在输入中……”,然后冒出几句:
[鱼]:糖醋排骨吃吗?
[鱼]:/图片
[鱼]:这里的排骨还挺新鲜的。
付清在回避他的问题?
多年的处事经验和从前对付清其人的了解告诉闻喻,付清的态度不对劲。他下意识在聊天框里输入了一句“你的行李箱真的丢了吗”。但赶在发送之前,按向绿色图标的手又紧急顿住。
如果付清的行李箱真的没丢,那么付清是故意骗他,借机住进他家里的?
为什么?
为了报复他毕业后那条分手通知?
闻喻将聊天框里的文字全部删除,然后熄屏手机,不再回复付清的消息。本来他觉得付清不会干出这么幼稚的事情,但……
万一呢?
他当年做的事也的确任性,的确不负责任。付清对他心怀怨恨是应该的。即使嘴上说“早就不介意了”,可付清真正的想法是什么样,谁又知道?那家伙从前就很擅长隐藏情绪。
闻喻收拾了心情,将剩菜倒进泔水桶。
下午的时间也飞快过去,到了晚间,闻喻打完下班卡,从兼职的店里离开。
一个下午没看手机,未读消息已经堆了满满一通知栏。闻喻略过付清关于晚餐食材的问询,点开郑繁星的聊天框,将付清从昨晚到现在为止的所有举动一一详述。
末了,他问郑繁星:你觉得他想干什么?
郑繁星只知道他和付清曾经关系很好,后来又突然闹掰,并不清楚他们的地下恋情,因此也没给出什么有效的意见。
郑繁星:你还让他住进你家了?
郑繁星:这谁知道呢?也许是想修复你们的关系?
闻喻握着手机沉默了。
和他修复关系对付清而言没有任何好处,在他身上浪费再多时间,付清也没法取得任何社会意义上的收获。
片刻后,郑繁星的消息再次发来:其实我到现在也没搞明白你俩当年怎么掰的,具体的矛盾点在哪。闻叔出事之前都如胶似漆成那样,怎么突然就闹那么僵?
闻喻输入了一会,终于还是什么都没发出去。
于是郑繁星又发:难道是因为闻叔出事那会你情绪不好对他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闻喻:差不多吧。
郑繁星:但是以你那时候的状态……我觉得做兄弟的都能理解吧。
郑繁星:不过他可能不知道你那时候的具体情况,你俩掰了之后就没怎么联系。要不我做中间人帮你跟他说说?
这句话触动了闻喻某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他几乎毫不犹豫地回复:绝对不行!
郑繁星:……
郑繁星:好吧,不行就不行,尊重你的**权。
郑繁星:不说了,我对象让我洗碗去了。
郑繁星的聊天框里没再冒出新的气泡,闻喻叹了口气,熄屏手机塞进衣兜。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小雨,细细的雨丝透过头顶的树叶,落到闻喻的眉眼间。
江市夏天的雨并不凉爽,反而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燥热。闻喻停在十字路口,人行道上的绿灯刚刚变红,他还有得等。虽然江市的市民们并不那么注重交通安全,看车辆不多就闯红灯的不在少数,但闻喻觉得那样不好。
他漫无目的地盯着绿化带里的草皮出了会神,忽然意识到砸在头顶的雨停了。
闻喻抬头,正对上付清清亮的眸子。付清一手打着伞,一手拎着两袋食材,像是刚去完菜市场回来:“下班了?”
江市不算太小,但闻喻常活动的街区只有巴掌大。在这里碰到付清,对他来讲不算很意外。只是这情境有些莫名其妙。
闻喻下意识回答了一声:“嗯。”
“你不回我消息,我就只好按照你以前的口味买了点食材,”付清掂了掂塑料袋里的东西,“最后还是买了排骨,我记得你喜欢吃。”
闻喻放在口袋里的手微微收紧。
他躲开付清的视线:“你不回家吗?”一副要在他这里长住的架势,这算什么?
“我在江市哪来的家?”付清低笑一声垂下视线,神情居然有些落寞,“她倒是在江市,不过她……你知道的。”
闻喻一怔,有些不自然地瞄他的脸色:“我听说她再婚了。”
付清“嗯”了声,倒没见得多伤心失望:“意料之中的事。她现在的老公条件不错,三胎放开之后,他们又生了一儿一女。”
这样一来,付清倒成了那个美满四口之家里唯一多余的人。
闻喻握拳,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想安慰付清,又组织不出很好的措辞,只能笨拙地抬手又放下:“你现在独立了,以后可以组建自己的家庭。不用太在意他们。”
付清眸光微闪:“你明知道我的性取向。”
闻喻一顿,沉默。
这话听起来颇有些“拜你所赐”的味道,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良久,他咳嗽两声四下环视,确定没人向付清投来异样的眼光后,才低低说出那句迟到了五年的:“抱歉。”
气氛因为闻喻的立正挨打再次陷入凝滞。雨点落在伞面上的声音逐渐剧烈,人行道红绿灯的倒计时却并未随着两人的沉默放缓。在红色的“十三”转到“零”后,绿色小人经短暂的缓冲重新亮起。
而在闻喻抬脚的前一秒,付清开口:“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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