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愚蠢的考官吗

晏行渊啃了口热量很高的金黄色果子,面软香甜但越吃越干,好噎,哪有水果要边喝水边吃的。

他连灌了几口水问:“繁茂怎么会令人畏惧?”

“五花八门树木的冠盖宛如绿色的囚笼,藤蔓从一棵守卫攀到另一棵,将不同生命体联结在一起,仿佛利维坦的幼体,迫不及待吞噬融合一切进入其中的外来者。你的视线时刻被无处不在的枝叶包围,使迷路变得异常容易。”

楚瀛洲突然换到午夜恐怖故事的语调,险些让边吃边喝的弓箭手呛到。

“雨林可以瞬间从极静切换到喧闹,数不清的昆虫聚在一起不知疲惫地合奏,树蛙呱呱不休,但这些跟吼猴比都算不上什么。复数只吼猴的齐鸣穿透雨林,比遥远星系黑洞的‘声音’更加可怕。”

晏行渊警觉地咽下超级干的水果:“等下,黑洞连光都不放过,哪来的声音?”

楚瀛洲便解释道:“唔,严格来说是黑洞产生的声音,黑洞会导致周围气体波动而产生压力波,人耳无法直接听到。”

“那你是怎么听到的?”

弓箭手不舍追问。

楚瀛洲不得不隐瞒部分真相:“我听到的是通过复杂算法和数据处理转化为声波的版本。”

“好吧,”晏行渊接受这个说法,他乐观地发掘目的地的的优点,“至少我们要去的是一座巨大的天然氧吧。”

他听到楚瀛洲的轻笑,挑眉反问:“有问题吗?”

楚瀛洲摇头,暂时不提雨林的刺激气味,不只是生长与生存,更多是腐烂和变质。

他们起得很早,太阳刚从地平线上升起,清晨的阳光不温暖,但给人奇妙的心理慰藉——万物都可变异的末日中的不变锚点。

不知有没有感染的鹦鹉在不远处的阔叶树上唱一支婉转悠扬的歌,楚瀛洲侧头听了片刻,十分确定地表示那只鹦鹉在骂别的鸟。

“上午我开,下午换你。”

晏行渊自封队长,公平分配了近日行程。

若隐若现的公路狭窄曲折,缺少维护后植被不断侵占着人类社会的遗迹,偶尔能看到当地人的村庄,经验丰富的博物学老师可以根据建筑风格确定位置,精准到村落。

对自然最初的新鲜结束,晏行渊逐渐体会到远离城市的困扰——日夜被星球最原始的混沌包围,荒地、水域和黑暗时时相伴,随时可能转化为危机。

再老道的猎人,也不是一直生活在野外,猎人会在每次狩猎后回到固定居所——家,而弓箭手一直风餐露宿。

他不免开始想念末日前的繁华城市和便利生活,幸好他至少有一位目标一致的可靠队友。

轮到弓箭手开车时,他时常让博物老师唱歌或聊天提神,大约是觉得楚瀛洲的歌声比系统好听。

“我听不懂太复杂的伊比利亚语,”晏行渊得寸进尺,“楚老师能唱翻译版的歌词吗?”

“好。”

楚瀛洲对青体幼态的要求总是纵容,纵容到他自己也唱起了“瓦尔哈拉给我打电话”。

以主脑的智能程度,绝无可能犯这种低级机翻错误。

“我们快要进入美洲豹人的领地了。”

轮到博物老师驾驶时,楚瀛洲从车窗外的屋顶样式得出这个信息,晏行渊没瞧出那些茅草有什么独特之处。

弓箭手猜测:“这里的人以美洲豹为图腾吗?”

“不完全如此,鲁纳美洲豹人是美洲豹也是人。”

晏行渊不解。

博物老师介绍了一串表征、指涉、标引、符号、主体、他者之类的不知跨了多少个学科的术语,让弓箭手眼中的疑惑愈发浓郁。

楚瀛洲便跳过假说与推论,来到应对办法:“在美洲豹的领地,一定要仰面朝上睡觉。遇到美洲豹时去看他的眼睛,回应他的目光,他不会打扰平等的捕食者同类。如果趴着睡,美洲豹会把人当作一块死去的、可食用的肉。”

晏行渊明白了:“你是说美洲豹眼里的世界分为跟它一样的捕食者和猎物,如果不想被攻击,就要想办法成为美洲豹眼里的同类?”

“可以这样理解。我做田野调查时听过一个故事,有人参加阿维拉的酒会,透气回来却发现,酒会的主人变成了美洲豹。”

楚瀛洲突然敛起笑容语气严肃,让弓箭手不禁浮想联翩。

末日前的鲁纳美洲豹人或许只是传说,但他们现在会不会真的变成美洲豹吧?

博物老师职业习惯发作继续道:“鲁纳美洲豹人与美洲豹亲密地生活在一起。具有美洲豹特质的人类是白色美洲豹。”

“亲密性意味着吃与被吃的风险,美洲豹会吃居民的孩子和狗,跟居民分享它们的食物,比如吃了一半的刺豚鼠和驼鼠,有时也会失去捕食者地位,成为被围猎的对象。”

晏行渊轻轻拨弄着弓弦,取下减震的弓弦发出低沉好听的嗡嗡声。

弓箭手震惊且不解:“亲密地生活在一起就是吃和被吃,互为食物?”

他心想,你把这种残忍的互相捕猎叫亲密?

啊,这能算亲密?

“没错,”博物老师嘴角上扬,“我们今晚要成为美洲豹的客人。”

晏行渊:!

副驾驶位上的弓箭手沉默片刻,表情认真开口:“楚老师,如果美洲豹看到带着猫薄荷的我,会把我当作自带调料的贴心外卖,还是拥有新奇玩具的捕食者同类?”

楚瀛洲:“好问题,可以试试看。”

猫薄荷又叫假荆芥,非人薄荷也非食用荆芥,成片的淡紫色花朵仿佛迷人的薰衣草烟雾,能令大小猫科动物沉醉得翻肚皮。

他们幸运地在沿途找到不少,弓箭手将紫花绑成一束做装饰,绿叶装在博物老师的手作藤筐里准备诱惑大猫。

夜晚宿在阿维拉的鲁纳美洲豹人村落。

一个土著看到楚瀛洲兴奋地打招呼:“哟,您还活着呢?”

博物老师也很高兴地用本地语言回应:“哦,当然,我全然积极地活着!”

这些土著讲的是基丘亚语,丝毫难不倒博物老师。

基丘亚语中的“还活着”没有阴阳怪气的嘲弄,在阿维拉,每天的生活都是一场全新的冒险,危险与死亡时刻如影随形。

也许这位交流对象刚从某个险境中幸运脱身,比如跟一群穿过灌木丛的领西貒擦肩而过,从捕食者沦为死肉。

楚老师科普适时上线:“这是一种诞生于雨林环境的独特语言,运用恰当的拟声词,结合表情手势,你也可以与鲁纳人进行基础沟通。”

晚饭前,楚瀛洲一直兴致勃勃地跟晏行渊介绍鲁纳人的生活习惯。

通过观察巨型食蚁兽舔食蚂蚁,鲁纳人学会将艳苞姜的果实粉碎,把手染成深紫色捕捉鲶鱼的技巧。

蚂蚁、鹦鹉、鲶鱼、以及更神秘的生命,雨林中的各种生命形式都是“自我”,每个“自我”都在各自视角下表征和解释世界。

复杂的雨林生态是无数自我与环境和他者互动的叠加态。

这是森林的思考,是灵性而充满魔力的世界。

弓箭手听得直呼:“头好痒,要长脑子了。”

他思考了一会儿开口:“脑子长出来了,你说的就是盖亚理论吧,系统通过生物群无意识操作反馈实现进化,唔,虽然泛灵论认为它们是有意识的,只不过动植物们的意识远弱于人类,灵师的意识又远强于人类。所以迟钝的人很少注意到非人意识的存在。”

博物学老师鼓掌:“说得不错,行渊,我看你脑洞清奇,要不要跟我读博?”

弓箭手用力摇头,连一贯帅气的发型都摇摆得凌乱,大约是想起之前被论文支配的可怕经历。

他被博物老师的玩笑冻得一个激灵跳起来:“谁要读博物学博士?听起来就是两三百年前流行的,这都不能叫夕阳专业了,至少是个午夜专业吧。”

楚瀛洲便追问:“那你想学哪个专业?”

主脑的渊博很难用三言两语精准概括,他的知识可以轻松担任任何一个专业的博士导师。

“我……”晏行渊顺着问题思考了一下,发现差点跳进对方的语言陷阱,“哪个专业都不想学!”

“好吧。”

博物老师耸了下肩膀,看起来对没能成为队友的老师颇为遗憾。

才怪,楚瀛洲毫不掩饰得逞的笑容,看得晏行渊很想悄悄给他的晚餐里加一小块变异死神椒——鲁纳人已经身体力行地证明过变异死神椒不会致病,只是特别、究极、无敌辣而已。

借由许多无法用文字记录表达的默会知识,鲁纳美洲豹人的末日存活率显著高于城镇。

阿维拉聚居地远离城镇,也许是森林之灵的庇护,只有个别鲁纳人感染成为丧尸。

变成丧尸的人数少于命丧猛兽之口的,末日危机在打猎采集、偶尔播种的鲁纳美洲豹人面前痛失天灾尊严。

晏行渊和楚瀛洲在明亮温暖的壁炉前席地而坐,热情的鲁纳人穿着粗布衣服,与远道而来的客人分享肉食——烤新猎的白唇野猪。

每个人面前的大敞口碗中都倒满了木薯啤酒和冬青茶。

一个长发男人对楚瀛洲说:“豪尔赫成了阿痖,明天晚霞时的辟刹,你们一定要参加呀。”

博物老师喝了一大口木薯啤酒,表示应下邀请。

楚瀛洲向好奇的幼态解释道:“豪尔赫变成了丧尸,就是鲁纳人口中的阿痖——无灵魂的尸体。阿痖非常危险,必须将他们送回该去的混乱空间,明天傍晚辟刹,豪尔赫的女婿邀请我们参加。”

“辟刹是什么?”

“送别阿痖的仪式,歌舞、晚宴和葬礼的结合。”

弓箭手觉得鲁纳人很神奇。

晚饭后的星空适合聊天,他们谈天说地,话题来到雨林的法则——拥有诸多自我的生态系统。

生与死的界限从不完全分明。

死亡是生命的核心,将自我从关系中解脱。

自我不一定完全存在于一个身体之内,也可以超越身体。

灵魂位于身体的特定部位,当这些部位被吃掉,灵魂就可以传递给他者。

长出脑子的弓箭手推理道:“就是说,鲁纳人喝了美洲豹的胆汁,就得到捕食者的勇气,还能在死后灵魂进入美洲豹的身体?”

“对的。在阿维拉,如果一个父亲死后变成的美洲豹吃了儿子的鸡,儿子就会用富含拟声词的语言与变成美洲豹的父亲沟通,要求父亲像一只真正的美洲豹,在深林中捕猎,如果一定要在附近,便得抓点什么给他。”

“父慈子孝啊,”弓箭手听得津津有味,“变成美洲豹的父亲会听儿子的话吗?”

楚瀛洲笑着点头:“没几天,那只美洲豹便给儿子捕了只极好的刺鼠。”

“美洲豹会误食鲁纳人养的动物,鲁纳人也会误伤美洲豹。”

晏行渊:“又有你过去田野调查时收集的故事?”

楚老师讲了个故事,一个鲁纳年轻人开枪打断冲向自己的美洲豹的牙齿,而那只美洲豹是年轻人已故的同伴。

当晚年轻人做了一整夜的梦,梦里同伴指责他的鲁莽,他只是激动地奔向友人,却因此没了牙齿,不能再吃东西,会死去的。

但年轻人并不后悔自己的射击。

弓箭手觉得这个故事有点刀:“他为什么不后悔伤害朋友?”

楚瀛洲图穷匕见地科普泛灵世界观:“年轻人同伴的灵魂并不与这具美洲豹身体绑定,他只是开枪送走了同伴灵魂附着的美洲豹,但灵魂是不灭的。

晏行渊不由感慨:“好家伙,这三百六十度立体防御。”

楚老师职业习惯发作,一定要在故事结尾升华主题:“雨林人相信,生与死是交融的。一个人拥有复数的灵魂,自由的灵魂可以离开人的身体进入美洲豹,可以爬上圣主的天堂,或者成为强大的灵师。留下在此岸世界的,只是无灵魂也无自我的尸体。”

弓箭手关注的重点则是:“难怪鲁纳美洲豹人对丧尸接受良好,原来是当成了强大邪恶的灵师操纵无灵魂的尸体作乱,逻辑通。”

临睡前,楚瀛洲再次提醒晏行渊:“别忘了仰面睡觉,直视美洲豹的眼睛。”

弓箭手钻进睡袋:“知道啦,楚老师。”

晴朗的午夜没有一朵云彩,天幕偶有流星匆匆划过。

一片寂静中,晏行渊被一股强力踩醒,他对上一双反射着金光的锐利豹眼。

弓箭手用力推开压强巨大的厚实豹爪,顺手摸了几把丝滑的皮毛:“抽猫薄荷吗?刚摘的劲儿足。”

大猫小猫吸猫薄荷的动作差不多,观察时不小心被自家吸嗨忘收爪子的狸花挠了,叹气

参考书籍:

《森林如何思考》爱德华多·科恩

《摩托日记:拉丁美洲游记》切·格瓦拉

《浪漫地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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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行渊打弓日记10》

射箭的常用站姿有三种,平行式、暴露式和隐蔽式,大部分初学者直接用平行式就好。

开弓时含胸沉肩不歪头(拉着费力说明这个磅数太重了别逞强),不要手腕小臂发力,用背肌,注意直线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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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瀛洲数据库5》

对富有同理心的AI来说,机翻笑话都是烂梗。

我想清理数据库中的机翻笑话,但幼态似乎对那些烂梗很感兴趣。

如果培养幼态的高级爱好,比如跟我读个博,可以转移它对那些糟糕机翻笑话的兴趣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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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抽猫薄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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