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风过有痕12

离开怀国公府,魏禧没有立刻回宫,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哪能就这样回去。

“银钩,你去给奚府递个信,问问如今登阳城中有什么有趣的好玩的。”

不久后在国公府后巷中等待的魏禧不仅仅等到了回来的银钩,还有骑马而来的奚望。

“殿下,你早说今天要出宫,我带你东南西北玩个遍。”

魏禧撩开车帘,笑着回:“私下叫什么殿下,还是叫我三娘或者阿禧好听些。”

奚望不纠结扭捏,直接喊,“三娘,今日有些晚了不然我就带你去马场了。你喜不喜欢听戏?‘河边柏’你还没听过吧,这几年登阳城中最受欢迎的,不过讲的是河静长公主和褚相的情缘故事,不知道三娘听熟人的戏编会不会觉得别扭;不过不喜欢也没关系,还有鬼街的抽抽盒,可好玩儿了......”

说到鬼街吓了银钩几位女官一跳,赶忙阻止道:“奚大姑娘,鬼街还是别去了吧。”

奚望尴尬一笑,“不好意思,是我思虑不周。嗯...还有说书的,我喜欢听,好多江湖轶闻恩怨情仇,有时候我能坐茶馆里听一整天。”

一溜串说下来,魏禧竟不知道从哪里插嘴比较好,最后赶紧道:“就去听‘河边柏’吧,没想到河静姑母的事迹还能编成戏曲。”

“好。”奚望拉紧缰绳准备出发,“你们跟着我便是。”

可当魏禧发现最终停下的地方是春山外时,一时间竟有命中注定的荒谬之感。

奚望见其踌躇,以为是公主介意春山外不算个完全正经的地方,毕竟这里白日夜晚有所不同,晚上的春山外是可开荤的烟花柳巷,白日却只是戏坊大院,多少戏痴为了名伶一曲倾家荡产。

寻常大户人家也是不允许家中闺女到此的,想听春山外的戏都是点到家里去听。

“三娘若是介意,我们便换个地方,是我没考虑周全,光想着全登阳排得最好的戏在这儿了。”

魏禧摇摇头,“既然到了就听这儿的吧。”

时间过得太快,从前跟着河静姑母来春山外的时候她还未及笄呢,如今竟有几分近乡情怯,或许是她还是无颜同温纶见面。

于是为了缓解这种情绪,她开始同奚望闲聊,“平蓁呢,她是哪家的女儿?若是家中不严可邀来一起听戏。”

京中三品以上没有姓平的人家,魏禧从姓名猜不出她是哪家的孩子,虽说她也知道大概率是假名。

“平蓁姐其实姓张,国子监的张高韵博士是她大伯,在张家女中行二。”说罢她又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上次在青鼎城离开得匆忙便是因为平蓁姐姐家中长辈生了急病,这段时间在家中侍疾,而我没什么别的朋友,这段时日在家中憋死我了,幸好今日得了你的信,我赶忙就出门来找你了。”

原来是书香门第,虽说五经博士品阶不高,但国子监门生众多,在学子中地位颇高。

但武将和文臣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况且两家地位差距不小,奚望和张平蓁能关系这么好在登阳城中并不常见。

所以魏禧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许多人都有这样的疑问,奚望笑笑,“我娘亲和她娘亲是手帕交。”

“原来如此。”

两人落座二楼雅间,却被人告知早前一周时春山外就已经不再演出《河边柏》了。

“这是为何?”奚望疑惑,《河边柏》可是春山外戏班的招牌。

“上头主子决定的我们也是听命行事,贵客莫急,定还未见过春山外的新招牌刀舞吧,不若稍等片刻,一炷香后便是刀娘上场了。”春山外管事的徐娘让人给她们送些点心。

奚望走到雅间外的小平台,这里是特意用来看大厅台子的地方,一楼此时竟已是座无虚席,平日里黄昏前这个时候男人少,今日一看却是大半坐满了男子,各个都是期待的模样。

“这些都是来看刀舞的?”奚望问徐娘,“刀娘是新来的花魁?”

徐娘笑呵呵,“姑娘这话说的,若是花魁会这个时辰上场么?刀娘年纪小本事大,这些男客不敢乱来。”

话刚说完就听到隔间有人八卦:

“据说这个刀娘从南到北本是要去拜师的,如今在春山外表演只是为了赚些盘缠,卖艺不卖身,且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离开。因为这句去日不定,反而让慕名而来的人更多了,生怕哪日就会见不到她。”

“有人说她十四岁已近一品门槛,可是真的?”

“应是真的吧,不然一个小女娃还能单靠耍刀在这春山外风生水起?”

不得不说,春山外的造势能力是一流的。

时候快到,徐娘不再打扰贵客,适时退出房间。

台子上已经在布景,魏禧的关注点却不在台上,她在往上面看,顶层是温纶住的地方,也不知此刻她在哪里,也没有发现她来了。

奚望却在念念有词,“年纪轻轻武功实力便已朝一品进发,怕不是已至问心境,真是了不得,我得找个时间会会她......”

魏禧听在耳中,却倏尔想起向荣王叔刺痛她的话:“可叹问心问心,魏祁和魏祯都让你心难安意难平吧。”

大部分所谓的奇才终其一生也不过问心境,直面内心不是件容易的事,她没自己想象中坚强。

两人各思各想,直至下面有人报幕,突然响起的欢呼声将她们的注意力拉回来。

台上之景,繁花似锦,枯木作序,甜蜜美好中隐隐凄凉,再有一柄又宽又大的黑刀插在其中,如墓碑孤寂挺立,好不显眼。

其中无人,如不出所料,舞者会从天而降。

果然,随着一串轻铃声响,有着黑裙者从高处落入台中,身材瘦小但稳稳落地,她顺势拔起宽面黑刀,表演正式拉开序幕。

虽然因为有面具她没看清她的脸,但这一系列动作下来,却又几分熟悉之感,还没等她们想明白,舞者开舞......哦不,应该说是武者才对,因为她的一招一式皆是刀法,压根跟跳舞没有关系。

只不过还是在刀法的基础上改了些,让其大开大合威势甚重的武功变得更有美感,更具观赏性和吸引力。

随着鼓声与筝乐的互相配合又互不相让,鼓声愈发重,她的刀舞就愈发凌厉,直到**时一跃而起,如金轮在黑夜旋转被染上了墨色,一瞬间风起花落,美不胜收。

随着此人的刀势舞动,台上万树飞花,凌冽的风伴着芳香的花,以舞台为中心如浪一般涌向四面八方。

似乎还藏有烈酒醇香,如置身梦境,难以回神。

忽而天上垂下丝帘,刀娘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几步一踏,刀与丝帘缠绕,她在天上穿梭,靠的不是丝帘的辅助而是熟练的轻功,有时会立于桌几,看着大刀自丝帘顶旋转旋转,落到她手上,每当这时人们都会惊呼,毕竟离得那样近的刀仿佛下一秒就会落到他们头上。

鼓声渐息,筝曲愈慢,她回到大台之上,若隐若现忽大忽小的铃铛脆声牵引着众人的心绪,“铛”的一声,最后一刀释出,仿佛有无穷无尽的爱意恨意包裹众人,丝帘裂成条,洋洋洒洒落下,如心上人的抚摸,惊而冰凉再触回暖。

待回神时,枯木逢春,含苞待放,漫天的花雨落下,刀娘身上的黑衣已缀满各色鲜花,她变成了景中之景,黑色在此刻与插回地下的黑刀呼应,别有一番意味。

此刻的寂静与沉默就是对这场刀舞的最好评价。

一舞毕,等到刀娘离开,才有鼓掌声起,欢呼和议论此起彼伏,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无一不彰显着春山外的成功。

魏禧也被惊艳了,饶是在宫中看过不少精品,也都比不上今日春山外的刀娘。

还未来得及说夸赞的话,便听见奚望说:“三娘稍等,我去瞧瞧。”

于是眼前之景便是奚望踩着栏杆从二楼一跃而下,追着刀娘离开的地方就去了。

然而当奚望刚走到刀娘消失的拐角,就发现前方已经水泄不通,有被今日的刀舞震惊一见倾心的,也有连蹲好几日就为了见其一面的,总之人满为患,不管男男女女一个个都满心痴恋的模样。

奚望根本就挤不过去,更遑论跟刀娘搭上话了。

瞧这架势,估计是难见其一面了。

奚望失望返回,却在路上碰到个搭讪的。

“奚大小姐也是来看刀娘的?真是缘分。”男人看她从人群中走出,“想见刀娘可不简单,本公子日日来,投出去百多金也是没个声响,也不知道春山夫人卖什么关子。”

原是一掷千金的纨绔。

眼前的男人眉目浓重,笑起来疏朗和气,穿得倒是没有多高调,但身后一排小厮的架势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模样倒是有些眼熟,应是在什么宴会见过,想必也是叫得上名字的人家,可惜奚望本就不喜欢这些“城里人”,对“五颜六色”的公子哥更是没什么印象,不怪她想不起是何人。

奚望抿嘴假笑,“这样啊。”

也不知是因为奚望的表情太明显,还是他自己也知道奚望应当对他没什么印象,他轻笑一声,“在下还未自我介绍,姓褚名凡,幸会。”

“幸会。”原来是褚相家过继的那位。

“我还有朋友在,先走一步。”奚望同他没什么好聊的,朝二楼望去,魏禧正看着他们。

褚凡也不多纠缠,道:“下月十八,家中祖母大寿,恭候光临。”

奚望点点头,她家已经收到请帖,丞相家的宴肯定高官贵人云集,她本来不打算去的,这下好了,人家亲自请了便不得不去。

奚望转身离开,褚凡朝二楼作揖问好。

魏禧不认识他,颔首回应。

魏禧见到奚望不太欢欣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奚望摇摇头啧了声,“刚才那人是褚凡,三娘未曾见过吧。”

“褚相家的?”魏禧又回头一望,褚凡一行已经离开,方才她也没仔细瞧,似乎长相还算标致,“他惹你了?”

奚望又摇头,“只是觉得褚相这样不错的人,选来选去到头来竟只选到个不堪大用的纨绔儿子,真是好人没好报,若是当年河静长公主和褚相的女儿还活着,褚家也不至于被这样霍霍。”

《河边柏》的故事她看过很多次了,这样的好男人比好将军更少见,她爹是一个,褚相是一个,除了这两人她没再见过称得上忠诚专一又有本事的男人。

魏禧也没想到褚凡是这种性子,褚志柏自律拔群,哪怕是继子也不该放纵至此。

没等她回应,奚望突然反应过来魏禧身为公主同河静褚相夫妇俩可是有亲戚关系,怕她听着心里不舒服,又扯开话题道:“这刀娘砸金子都见不到,也不知什么来头。”

“你若是实在想见,我带你去。”魏禧知晓习武之人的执着,若不是她自己身份特殊,她也想去找刀娘比划比划。

“算了,这点小事劳驾你,岂不是显得我奚望很没本事?”

骄傲的眉眼,跃跃欲试的模样惹得魏禧失笑,“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下一次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门。”

奚望是个思维跳跃的,听到这话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哪怕是公主也不能过得自由自在,“你要是无聊了,就召我进宫。虽说我有个妹妹,可我跟她玩不到一块,巴不得你多来找我。”

说着又叹了口气,“好想回葵城啊。”

“听闻维州有大片大片的葵花田,每到夏季便如人间落春阳。”魏禧能想象那是一副怎样美丽的画卷。

从前广岚侯驻守北境,常常带葵花籽回来,她喜欢吃炒熟的,满嘴喷香。

“对啊,每个人都应看看那儿有多漂亮。”奚望不知想起了什么美好回忆,眼睛亮晶晶的,“没过多久就是开花的季节了。”

而登阳城中,微风拂面的春已飘远,他们将迎来炎热燥心的夏令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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