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风过有痕13

黑影重重,刀光剑影,好多人在跑,他们嘴巴一张一合,魏禧却听不见呼叫,有血喷洒到她的脸上,却是冷如冰雨,旁边的石桌上坐着一对男童女童,正剥着榛子,“公主姐姐,快来吃榛子仁,小五都剥好了。”

魏禧想叫他们快跑,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提步跑到他们面前时却发觉眼前人的模样越来越模糊,她再次上前,面前只剩一个坐着轮椅的少年,他脸色灰败侧头望向她——

“阿姐,我该怎么办?”

“阿姐,我该怎么办?”

少年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

魏禧哭得泪流满面,却怎么也抓不住近在咫尺的手,“阿祁...你等等我!”

......

“殿下...殿下...醒醒...”

魏禧终于从梦魇中被唤醒,她感受着侧脸枕下冰冷的湿意,沉默着缓了缓心中激荡的痛苦悔恨。

一连三天,噩梦日日缠,魏禧时隔许久未曾如此了,也不知是否因为看了春山外刀娘那能勾起人心中万千情绪的刀舞。

许久未见的故人再次入梦,悲剧犹在昨天。

银钩递来一张丝帕,一下又一下轻拍着她的背,已然是熟练,“殿下莫不是累着了?奴婢给您按摩舒缓一下吧。”

魏禧长长吐出一口气,“好。”

她望着昏黄烛火,外面已有些蒙蒙亮了。

“才这时辰,皇后娘娘已在小佛堂了,听芳若姑姑说您走得这几年娘娘日日这般,她定是想念您想念得紧。”

银钩心疼自家公主,当年是多么得宠的嫡公主啊,可一晃眼被冷落这些年,只在今年临近皇后娘娘生辰才被皇上想起诏回,哪怕如今回宫了,也只待在坤华宫中方寸。

一旁的画沙好久没见过自家公主这番模样,担忧得紧,“殿下不若去长往寺见见住持求个保佑?这一直梦魇可如何是好啊?”画沙年纪小,说话没个顾忌。

魏禧摇头拒绝,“这话以后别说了,父皇不喜鬼神说,钦天监当年也就留下个国师的虚名。”

画沙噘嘴称是,心里却在想若是真不信怎么还将殿下您贬去皇陵。

银钩却是想起了什么,“殿下,国师尚在,不如找他老人家瞧瞧?”

魏禧有些意动,但当年父皇对钦天监的做法已经彰示明白:永光年间钦天监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她若是去,又会惹父皇不快。

可当年克亲命论甚嚣尘上之时,愿意为她正名的就老国师吕长星一人。

“罢了,父皇不喜的也不差这一件两件。”魏禧半开玩笑半安慰自己,“银钩,带点好吃好喝的,我们去钦天监。”

哪怕是心里有了准备,魏禧也未曾想过去钦天监的路已变得如此荒芜,无人打理仿佛也无人踏足。

当年雅致禅意的石桥凉亭同已斑驳的拱门一起,成了绿植攀附恣意生长的荒地。

再往里走,再往里走,才有一道整洁却紧闭的门。

银钩扣门,即便是轻声也在此刻显得突兀又恼人。

扣了第三次,门才从里面打开,是个不到腰高的女娃娃,警惕地撑着门问:“你们是谁?”

魏禧没见过她,宫里也没有这样小的宫女,银钩笑着上前,给了块饴糖,“三公主殿下来拜访国师。”

小女孩儿仔细观察她们好几眼,才大声喊:“师父,有人找你!”

“没规没矩。”

后方传来老者的声音带着宠溺,“还不快向三公主请安。”

大门敞开,小女娃将饴糖塞到嘴里,又快跑到老者身后,而后才作揖行礼,嘴里含糊不清:“三公主万安。”

说完吸溜一声口水。

惹得魏禧轻笑,“国师从哪找来这么个小徒儿,年纪这般小,如何照顾您。”

吕长星头发胡须都已全白,看起来都可以做女娃的曾祖了,他也笑着问安,“殿下,好久不见了。”

而后拍了拍女娃,“小福,将师父的茶杯茶壶拿出来。”

再领着二人往小院茶桌走去,魏禧看了看四周,干净简单,应有人时常打扫。

“小福是我从宫外带回来的,她家要把她卖了,我瞧着有缘便带回来作个伴。”等小丫头在屋里听不见,他才悄声同魏禧说。

“年纪是小了些,可大些的哪有愿意跟我受苦的,再说了,说不定等她长大后恰好就是钦天监的好时候呢。”

“好时候?”魏禧想从他的话中找出些似有若无的隐喻。

吕长星但笑不语。

落座后,魏禧关切道:“可有洒扫的做饭的?您都一把年纪了,莫要再亲力亲为。”

“当年还是留下了几个徒孙,他们住在后面,我没喊便不会过来打扰我。”

小福端来了茶具,吕长星给魏禧沏了茶,“难为殿下还记得我这老骨头。”

“带了点心,您从前喜欢吃的。”

银钩将其摆放在桌上。

与此同时茶也沏好了,魏禧接过却闻不到什么茶香,反而有几分经年的苦味,她心里叹口气,想着回去后叫人送点好茶过来。

吕长星慈爱地看着她,她也不想叫其难堪,一口一口喝着,只是觉得这茶有些过于苦了。

魏禧想要拿几块糕点压压苦味却被吕老伸手拦住,他笑呵呵得说:“老夫都有五六年没吃过这东西了,现在家里还有个嘴馋的丫头等着,殿下就别同老夫抢了吧。”

魏禧失笑,从前吕长星有这么老小孩吗?

心里虽这样想,但她手上的动作还是停下了,可明明坐在树荫下魏禧却觉得越来越热。

“国师这可有扇子?不知怎得最近越来越不耐热了。”

“热吗?”吕长星捋捋胡须,意味深长地一笑,魏禧被看得发毛,下一秒就被迎面而来的掌风拍到院墙边的地上,“那就是时候了。”

“殿下!”银钩惊呼出声,“国师大人这是何意?”随即想上前将魏禧扶起。

可吕长星不给她这个机会,一拂衣袖就将银钩推远回到茶桌原地,小福站在银钩旁边兴奋拍手,“哇,师父好厉害!”

在这间隙,魏禧已经站起身,她只是疑惑,毕竟她知道对方不会真的想伤害她,但询问的话还未出口,便望见吕长星一晃三影地到了自己跟前,淡淡开口,“没有丝毫长进。”

然后就是直面一拳,魏禧这次反应过来了,抬手格挡,然而吕长星的七星拳密密麻麻如雨点坠落,魏禧竟生出一种双拳难敌四手的感觉。

世人都觉得吕长星仙风道骨,是一品高手中最不喜战的,他鲜少出手,偶有出招也是拂尘一指,长髯飘飘。

自从他继任国师之后,见过他拳法的人也越来越少了,甚至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一出,二进。”

魏禧感觉身子越来越热。

“三行,四守”

好像呼吸更顺畅了些。

“五转,六奉。”

她听到自己骨头的脆响。

“七慎,八复。”

好痛!全身都在痛。

“九唯己,又寻一。”

随着话语落定,吕长星也停下动作,而此刻的魏禧已经瘫到地上满身汗涔涔,她觉得自己的每一根经脉,每一滴血液,都在同她的心脏共鸣跳动。

一些穴位似乎在发热,却不觉疼痛,唯有暖意。

忽而,内里丹田一股热流涌动,魏禧眉头一皱,顾不得自己什么模样赶紧盘腿坐了起来,双眼一闭即刻入定。

银钩慌忙出声,“国师大人,殿下这是怎么了?”

“破境。”

“真的?”银钩惊喜不已,她知道殿下对此事有多耿耿于怀。

“你家殿下也是幸运,谁给她治的伤?”

银钩高兴,莫有不答,“是兰君子,修神医的徒弟。”

吕长星捋捋胡须,“修万千还活着呢?”

银钩不解,“修神医不是正值壮年?”

吕长星只是浅笑着摇摇头,“后继有人便好。”

一边的小福围着一动不动的魏禧仔细瞅了好几圈,“师父,你的茶这么神奇呀?”

“那是自然,你师父的师父传下来的法子,以为这辈子用不上了呢,三公主再不来,茶都要长虫了。”

“那我以后能喝吗?”小福眼睛眨巴眨巴,很是期待。

“你最好祈祷以后不用喝,这可不是随便喝的东西。”

“哦~”

本来高兴的银钩在听完师徒俩的对话后不可避免地担忧起来,“国师大人,这不会有副作用吧?”

“放心。”

两盏茶的时间,魏禧终于呼出一口浊气,睁开双眼。

此时此刻,问心境始。

“多谢国师。”

魏禧诚挚行礼。

吕长星欣慰颔首,却是下了逐客令:“殿下,时辰差不多了。”

“没关系,我既然来了便不怕那些个闲言碎语。”魏禧坚持。

“与此无关,只因有人在等你,虽说带来的不是个好消息,但也没有坏影响。”

“去吧,殿下,莫再来。”他顿了顿,“除非你心中正龙蟠虬结。”

魏禧还想问什么,下一秒已经同银钩落到了大门外,毫无反抗之力。

青门缓缓合上,白衣老人和素衣童女在门内留下个渐远朦胧的背影,像是从一场梦境醒来。

银钩回过神,发觉自己身在何处后捂嘴惊呼:“国师这样厉害!可是当初钦天监怎么会......”

魏禧侧头看她,“你不能听,会掉脑袋。”

这话说的严重,吓得银钩将嘴捂得更死,急忙告罪,“奴婢逾矩了。”

魏禧却被她的话勾起回忆,当年的内情知道的人很少,可偏偏她和魏祁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个**不离十的因由:

吕长星曾进言先帝,说父皇不宜登大宝。

-

“殿下,怎得落得这番模样?”

刚回坤华宫,芳若姑姑就迎了上来。

“无事,贪玩摔了。”魏禧轻飘飘地揭过。

“奚大姑娘递了帖子,还在宫门侯着呢,娘娘说让您定夺,殿下召否?”

魏禧脚下一顿,想起了方才吕长星的话,“召,你们好生伺候着,我去沐浴更衣。”

奚望先去拜见了皇后娘娘,虽说根本没见着,但她还是对着小佛堂拜了拜。

宫门到后宫的距离不近,待奚望落座,魏禧也收拾妥当了。

“参见三公主殿下,殿下万安。”

“平身。”

“今日是有急事?这个时辰进宫来。”魏禧想着吕长星的话却猜不到奚望带来的坏消息是什么。

奚望叹口气,“平蓁姐的祖父去世了,原本说这月中来寻殿下出游也得食言了。”

原是这样的坏消息,魏禧安慰地笑笑,“这事让人带个口信就是,怎得你亲自来。这段时日你是该多陪陪平蓁,让她节哀顺变。”

“好,我代平蓁谢过殿下记挂。”奚望顿了顿,示意周围的小宫女们退避,在魏禧应允后才道:“我今日来还有一事,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春山外的那位刀娘,您觉不觉得她跟涂娃很相像?”

“这样一说确实。”魏禧回忆那姑娘的行刀手法,确实熟悉。

“所以我今日实在忍不住了,跑去春山外闯了个天阁,最后春山夫人竟松口让我同刀娘见面,这一见可不得了,真是涂娃!这些事我怕传信会让殿下您落人口实,便想着进宫来一吐为快。”

“真是她?”魏禧有些惊喜也有些疑问,既然涂娃去了春山外,怎地她没有收到温姨的传信,“她可有难处?”

“应是无大事,她说是赚个盘缠,下个月就出城回西南了。”

奚望想起涂娃那张稚嫩的脸和与之完全不相符的壮硕大臂,笑道:“再说了,登阳城内怕是也没几个能强迫她的。”

魏禧却不认同她这句话,“盼盼,这城里多得是让人不得已的法子。她年纪小,不比那些人精见得多。”

奚望虽不明白她的悲观和担忧,但还是应下,“殿下放心,我会时常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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