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葱山岭,落叶覆路,涂娃每踏一步就会响起清脆的碎叶声。这是一条绕远的上山路,很明显已经许久未曾有人踏及。
若是从前这个时辰,走到半山腰的位置就能听见前村孩童的嬉闹声,可如今唯有鸟啼虫鸣和脚下清脆声,涂娃每走一步心中就沉下一分。
兔儿山并不大,涂娃紧赶慢赶终于在今日到达山脚,小心在周围几番探查,从几段山路痕迹来看,已经很久没有人上下山。她从登阳离开到西南的一路上并不顺遂,不时要处理跟在她身后的尾巴,好在如王将军所述,水路过后再进山路能比较方便地甩开那些尾巴。
后山路陡,虽本就鲜少有人从这半边上山,但从前龙虎帮设的岗哨已经全都没了踪迹,这并不是个能让人安心的情况。
兔儿山上一共有二十二户人家,有的是逃难有的是被占地活不下去,总之是因着各式各样的缘由至此山得龙虎帮庇佑,涂娃躲在草木深处远观村落——没有人迹也没有囱烟,更别提鸡鸣犬吠,整个村只剩下木石撘的屋子,已经空了。
涂娃再走近些,发现有虽打斗痕迹,但无尸体。
这若是陈隆的手笔,很有可能是将村民们都囚禁了起来。
涂娃不知陈隆来历,也不知他是否有那能力杀人灭村,她在春山外曾拜托温姨帮忙查陈隆的底细,只查到他是从西南发迹,常年往来大越和南遥之间,是个没有破绽的商人身份。
可他却知道长公主与褚志柏的往事,只这一条,就足以彰显他身份的不简单。虽然至今涂娃也没想明白陈隆让她前往丞相府却不杀人的原因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给褚志柏添堵,看不得他过得痛快么?
就在涂娃思索之时,耳畔突然出现的细碎声音让其全身警戒起来。
“谁?出来!”
涂娃紧握刀柄,等待一场恶战。
太阳直直射在涂娃背上,虽举刀静止不动但她已出了一层薄汗。
就在涂娃即将循着声音之处前去时,正前方的屋子拐角处出现了一个脑袋,那人伸出头看见涂娃欣喜出声:“涂娃子!”
“向叔!?”同样的惊喜外加一些疑惑。
涂娃收起刀,快步走到向叔面前,语气急切,“大家都去哪了?”
向叔拉着涂娃到先前他藏着的拐角处,“你怎么回来了?大当家他们早就去寻你了。”
“寻我?”涂娃皱起眉头,“兔儿山到底发生了何事?”
“两月前,山上遭了敌袭,好在三当家力挽狂澜击退了敌人。而后大当家他们就护着我们迁到了另一个山头,之后似乎是得到了你的消息,大当家与三当家就下山去寻你了。”向叔说的大当家便是涂娃的干娘涂义安。
我的消息?涂娃更加担心干娘,又问,“她们往哪儿去的?”
“我哪知道。”向叔挠挠头,“不过我记得她们是往闵县的方向走的。”
得到指路的涂娃起身就要走,突然之间又定住,“向叔,那你今日为何还在兔儿山?”
“我回来拿埋在院坝的东西。”向叔叹口气,“幸好今日遇见的是你,方才我真是提心吊胆,生怕又遇见强盗将自己小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说罢擦了擦额头的汗。
“既如此,我送向叔回去吧。”涂娃看着他脸上深深的沟壑。
向叔却摆摆手,“你送我下山就行,见你这急切的模样,我也不懂你们的事,若是耽误正事便不好了。”
涂娃思忖片刻,同意了。
两人在山脚分道扬镳,涂娃骑上马扬尘而去,一如她匆忙地来。
眼瞧着涂娃拐过山弯,再也瞧不见她的背影,在马蹄声也几近听不见之时,向叔却突然返身朝山上跑去,一路小跑至山间一隐蔽山洞。
“大侠,我已按照您的吩咐将涂娃引去闵县了,她刚骑马离开...您先前说的一百贯钱...”向叔面前的男人虎背熊腰,一张大手撑在石壁之上,仿佛再用些力就能碎开石壁。
向叔颤颤巍巍地等待对方的回答。
“涂娃......”男人嗯了声,“杀了吧。”
向叔没听清,但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顿感脸上一片温热,再然后就已经是死不瞑目了。
刀上沾血的小伙志得意满,冲壮硕男人说:“大哥,那小丫头如今孤身一人,看来此次要被我们金刚寨夺得首功了哈哈哈。”
男人却不笑,“我们不过是恰好占了地近的便宜,老四,不可忘乎所以。琼崃山庄也在南边,也不知他们的人如今到了何地;还有神出鬼没的万杀门,切莫掉以轻心,等抓到那丫头后,身边日夜不得离人。”
“是!”翁老四抱拳。
“走,去与老二老三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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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儿山到闵县之间有座孤庙,恰好适合涂娃凑合凑合过夜。
坐在草席上的涂娃思索着干娘她们可能会去的地方,她当初离开时是与她们说的她会先去青鼎城,而后在她到达登阳后送回山的信中并未提及自己所在之处和所做之事,而是选了个离青鼎城不远不近的村落回信以免他们担心。
想着想着,涂娃跪到佛像面前虔诚祈祷干娘她们能一路平安。
然而闭眼拜着拜着,涂娃的身形竟渐渐瘫软倒地,昏睡过去。
门外有人说道:“这就得手了?也太没有挑战性。”
“绑紧实了,今夜就往登阳赶。”是先前那位老大哥的声音,“我怕拖着会有变故。”
“是。”
脚步声起,两位壮士小伙推开寺庙大门,他们手上拿的不是粗麻绳,而是有两指粗的铁链,置于地上发出拖拽的划铁声,其中一位将涂娃身子正位,与他们老大说道:“大哥,这可是寨里特制的锁链,保准万无一失!”
冰凉沉重的手链即将套上涂娃的双手,一直无力下垂的头突然扬起用力往后一砸,将在背后扶着涂娃之人砸得痛呼出声,与此同时涂娃反手抓住铁链挣脱起身,铁链在她手中被舞得虎虎生风,两个进庙的小子瞬间被铲倒在地。
不清楚对方人数,此时不宜恋战,门外的人冲进庙中的时刻,只能看见倒地不起痛苦呼救的寨中子弟,涂娃已经从后门破窗而出不见踪影。
“废物!这样都能让人跑了,给我追!”
皮老大气得一脚踹到倒地之人身上。
这边的山金刚寨中人不熟悉,但涂娃却是跑过好几次。
涂娃边跑边扯下身上干净的布包住小臂上的割伤,防止血迹留下线索。
这道割伤是在涂娃觉得周围气味不对之时为保持清醒所为,好在对方轻敌,并未将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丫头放在眼里,大剌剌地对她未曾设防,不然今日她可逃不出来。
方才听领头的人说要带她回登阳,想来多半就是褚志柏的手笔,涂娃心中担忧,难不成她上了通缉令了?可想绑她的人看起来应是江湖人士,官府后面是否会插手她不敢确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不敢停步,打算直接夜行赶路,她要将这些消息尽快带给干娘,不然若是有人找上干娘,她们却不多加防范,岂不如砧板鱼肉任人宰割。
现在想来,她必须得先去一趟青鼎城。
不仅是她找人的必经之路,她与城中大派青山楼也有些交情,也不知秦虹姐现下过得如何,是否还在为招亲的事为难。
不过若是可借青山楼势力找人,也比她独自摸瞎来得快,顺便还可向秦虹打听打听登阳是否有什么传闻消息,当然了,这一切的前提是青山楼在上次她们离开之后仍旧在城中拥有一席之地。
涂娃听着耳边风声,向天边弯月默默祈祷秦虹过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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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涂娃逃亡的路上,奚望终于从温纶那收到消息,她火急火燎地拿帖子进宫时,魏禧正听着银钩讲最近宫里发生的事情。
四公主魏祾得封宁城公主,不日就要出宫,听闻柔妃已经向皇上求了赐婚圣旨,传言驸马是兵部尚书的第三子——张立敏。
这一步棋柔妃走得很明显,可兵部尚书也是个精明的,将不痛不痒的第三子推出来,毕竟这位张立敏在外没什么名声,好的坏的都没有,听起来是个平庸安分的。
魏禧听着银钩的汇报暗暗发神,一旁的银钩察觉到她的情绪,轻声开口问:“可是有什么不妥,殿下?”其实银钩不想说这个事,她怕殿下会伤心,但殿下交代的事她不可能敷衍。
回过神后,魏禧暗暗自嘲难不成还真想在夺嫡里掺和一脚?而后笑着摇摇头,“无事,是我思绪飘远了,到时候你记得准备一份贺礼。”
“奴婢谨记。”提到四公主,银钩突然想起关于柔妃的事:“前几日我听小宫娥们闲话,好像柔妃娘娘召了安平侯夫人进宫。”
“安平侯?”张平蓁一时间想不起来这位侯爷,故意逗银钩:“我们银钩姐姐大忙人还有空听宫女们闲话呢?”
“殿下又打趣奴婢。”
想了一会儿魏禧倒是想起来安平侯是谁了,“安平侯府这几代都没什么出息,都快想不起来还有这户人家了。不过他家世子从前给老五做过伴读......”
她从在朝闻阁的记忆找到安平侯世子孙琦的名字和模样,忽而想起四妹总喜欢来给老五送东西,然后总是被孙琦逗得掩嘴笑......
面对魏禧的欲言又止,银钩竟从中读懂了几分意思,“——这是两小无猜被柔妃棒打鸳鸯了?所以才召安平侯夫人入宫,一作安抚二作警告......”
魏禧也同意这个猜想,“若是从前,对柔妃来说安平侯府确实算个好选择,人丁少是非少,虽有侯府名头但无实权,选他当驸马四妹应能安稳快活一生......”
“可惜如今安平侯府对四妹是不是好选择我不知道,但对柔妃和睿王来说一定不是个好选择。”
最后魏禧叹气一声。
叹物是人非,叹命不由己,叹她之命如唤吾名。
与此同时,画沙进殿,“殿下,奚大小姐到了。”
魏禧点头,“让她进来。”
奚望一进殿,魏禧就知道定是有事发生,奚望脸上藏不住情绪,似是忿忿中带着烦闷。
果然,便听见她说:“春山外的消息,丞相联络江湖上的人朝涂娃去了,还放出风声说她身上有京中秘藏的功法和珍宝。”
魏禧皱眉,她看了一眼银钩,温姨没给她传消息。
“欺人太甚,我要去找她,此次便是来同殿下告别。”奚望一向风风火火,想到什么做什么,更重要的是,登阳城中憋闷,她实在不耐烦日日被圈着。
“尚且不知对方有多少人,你一人去实在鲁莽。”魏禧不赞同。
奚望却是早就想好,“我也不夸海口什么以一敌百,此次我想的是只要带涂娃跑得快就行,届时我们北上维州,我不信到我爹地盘还怕什么草莽杀手。”
也不是不可行,魏禧无奈摇头,知晓劝不动她,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她在宫中不能远行,她也想去,早年自由进出宫的令牌早就被收回去了,如今回想起那些潇洒日子,恍如隔世。
“也罢,你多带些亲兵,有靖北将军的名头在,他们也不敢动你。”魏禧正在想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嘱咐的,守在门外的银钩忽而惊惶一唤:
“殿下,出大事了!”实在是少见的失态。
魏禧让她进来,银钩开口就道:“睿王殿下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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