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是睿王,魏禧其实无甚在意,“五皇弟不是在洛州吗?”
“殿下,有两个洛州的百姓敲了登闻鼓,状告睿王在洛州强征徭役还强占民女,闹出了不少人命,导致洛州民怨沸腾,似有起义之势,如今宫里宫外传得沸沸扬扬,许多大人都被召进宫了。”
这是震惊朝野的大事,魏禧站起身,深呼吸,让银钩送奚望尽快离宫。
听到这样的皇室丑闻,奚望第一反应看向魏禧,“殿下,洛州与登阳相隔甚远,两个无权无势的百姓能千里迢迢地平安到达登阳,真相之后必有推手。”
“是啊。”魏禧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或许渔翁是幕后推手,也或许是鹬蚌相争......”
而鹬蚌相争,谁会是渔翁?
这几年魏禧虽拜佛抄经,但她不信鬼神命运,此时此刻竟有一丝“天意”的感觉。
门外的风吹了进来,已至秋节,更觉沁凉。
“北风已起。”她说,“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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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德殿前,柔妃长跪不起,在其身后的宁城公主同样跪地,不比柔妃的声嘶力竭,她低垂着脑袋沉默不语。
魏禧一步一步走近,略过她们走上殿前求见皇上。
从奚府到泰德殿,一路上天高云淡,她想起孙鄢说过的“凭什么”,也想起自己曾说过的“凭什么”。
她需要将自己本应得的拿回来,才能有依仗去做一些事,比如迟迟未有的封号,而不是“那位从皇陵回来的三公主”。
思绪飘回,皇帝身边的邵总管走了出来,“褚相和御史大人们正同陛下议事,三公主稍等。”
“邵总管辛苦了。”
魏禧身旁的银钩递上一个荷包。
“老奴分内之事,何谈辛苦。”
邵春朝嘴上笑着拒绝,手上倒是没真的推脱。
魏禧还以为见到父皇会费一些周折,她听着柔妃哭喊的声音如在耳边,邵春朝却一眼都未曾瞥去。
没一会儿,殿里的人就出来了,魏禧瞧着威势袭人意气风发的褚志柏,却没法礼貌微笑。
反倒是褚志柏略微讶异,行礼道:“三公主安。”
御史台的几位也一同行礼,魏禧颔首,“诸位大人辛苦。”
此话一出御史台的几位脸上有些尴尬,毕竟从前魏禧最爱用这句话挤兑他们,只是如今她态度诚恳礼仪完备,反倒是显得他们心不宽敞。
魏禧不在意他们的脸色,也不想搭理褚志柏,脚步一踏就往殿里去了。
座上的皇帝愁眉不展,见她进来道:“要是来求情的,可以滚了。”
魏禧微微一笑,“儿臣长大了,自然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不懂事,父皇从前为儿臣忧心,如今儿臣也该为父皇解忧了。”
皇帝不知回忆起什么,久久未开口,良久才站起身走向魏禧,语气颇有不信任,“你?”
“五皇弟一事不管真假,已在满登阳传得沸沸扬扬,若是朕不能给洛州百姓一个满意的答复,甚至关乎我朝社稷。”
“儿臣来时遇到了褚相和诸位大人,想来父皇若是有满意的人选想必早已下旨了。”魏禧不想绕弯子,她是来为自己争取的。
“皇子出事又远在洛州,派去之人的官位品级不能低,但终究是皇室丑闻不宜外传,于是派皇子或是王爷前去是最优解,可如今多事之秋,北边滕迟虎视眈眈,南遥与我朝的联姻又近在咫尺。而几位王爷年迈,四弟有公务在身分身乏术,六弟又需留京待娶南遥公主,七弟年纪尚小,洛州形势又复杂,怕是不能胜任。”
皇帝听着她的分析暗暗点头。
“所以儿臣愿为父皇分忧,前往洛州查明此事。”
魏禧跪地行礼,掷地有声。
皇帝是惊讶的,惊讶于她做出这样的请求,下意识反应道:“未有先例如此......”
可后半句还未说完,恍惚间与记忆里的片段重合——
那是小时候的魏禧,质问为何不能与兄弟们同教,同样跪在他面前,他好像也说了类似的话......然而他最后还是心软被说服......那时候还有魏祁和河静帮腔......
如今时过境迁,然故人已矣。
“儿臣是父皇亲自教导过的孩子,您知晓儿臣的能力秉性,定不会让您失望。”
魏禧仍旧垂头抵手。
“你曾经就让朕失望过一次。”永光帝这句话让魏禧身形一顿。
下一秒魏禧就说:“年少时仗着父皇母后的宠爱有恃无恐,那时有阿祁在旁,我俩轻狂又固执,可阿祁走后这些年我在皇陵静思己过,明白当初是我们辜负了父皇的爱重。如今我是真心想为父皇解忧,以赎已过。”
永光帝从她的肺腑之言中颇有感触,对他来说,这番话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魏禧已没有亲生兄弟。
能去洛州的人选其实也不是没有,可他并不是对朝局站队一无所知的帝王,再加上他本就有意平衡皇子之势,一番筛选纠结,竟觉魏禧的提议最好。
她是嫡出公主,此乃势;又是老五的皇姐,此乃尊;再加上自己下旨给的权,三者齐备。
最重要的是,魏祁已逝,她与范皇后不会也不需要掺和进老四老五的争斗中,毕竟无论如何范皇后都是嫡母,再加上皇室丑闻不能由外人经手,魏禧是个聪慧的,想来会办得不错。
从前先皇让河静办了不少事,他不也同样可以?
永光帝陷入沉思,魏禧却并不着急,她仍旧行着大礼,默默等着皇帝的决定。
“邵春朝!”
永光帝呼唤道。
邵春朝从殿外进来,看着跪在地上的魏禧有些疑惑,但面上未改,应声回复:“陛下,奴才在。”
“起草诏书,封三公主为明宣公主。”
皇上简短的一句话,宫里的风向就要变了。
邵春朝没有想到对三公主的封赏来得如此突然,她的背影仍旧如昨倔强,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五公主那边又要闹了。
然而这样短短一句话,魏禧等了五年。
听到自己的封号,想来他早已忘了当初给自己想过的“胧”字了。
不过她挺喜欢的。
既然“昀胧”不相见,便如日月共为明。
“谢父皇隆恩。”
她再次跪拜,好似虔诚万分。
待诏书拟好,邵春朝往皇上身边凑近了些,小声道:“陛下,宁城公主跪晕过去了。”
皇帝听罢皱起眉头,“柔妃呢?”
“柔妃还是哭着要面见圣上您一面。”
“这是又演苦肉计给朕看呢。”皇上冷笑一声,“从前朕瞎了眼才会觉得他们母子是宫里最安分乖巧的,然而将洛州行宫这样重要的事交给他却给朕捅出这样大的篓子!”
他继续斥骂,“想跪便跪,想哭便哭,别在朕跟前来惹人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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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午,魏禧被封为明宣公主的事就传遍了整个登阳城。
春山外的顶楼里,奚望正在向温纶讨教去西南的路线,以及各地消息买卖点。
只是她没想到,她不过刚出宫两个多时辰三公主就突然得了封赏,饶是奚望这样心大的,也难免回忆起早上魏禧说的话。
“想什么呢?”
见其发呆,温纶出声询问。
奚望回过神,“没什么,只是想着睿王一事如此轰动,不知到时皇上会如何惩处。”
“若我猜得不错,三公主不日便要启程去洛州,到时候就要靠三公主带回来的结果作为惩处依据了。”温纶感叹道:“三公主这么多年也算苦尽甘来了......明宣公主,不错,皇上可真会选。”
奚望听出她语气中的熟稔,“温姨与三公主很熟悉?”
温纶不置可否,“河静长公主曾有恩于我,因着长公主的关系,与三公主见过几次。”
虽只寥寥几句,奚望却明白了为何温纶如此了解且在意褚家的事,长公主既是其恩人,一切便也说得通了。
“那当年三公主被罚去皇陵的真相您可知晓?”
温纶轻轻摇头,“只是听闻与先太子有关。”
先太子魏祯为国为民,奚望在边境也听过他的贤名,可若涉及到先太子,她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也罢,人都是要往前看的。”
“是啊。”温纶笑叹一声,“四五年前登阳城中还盛传中宫要易主呢,可如今不也安安稳稳这么多年么。”
“还有这事?”奚望讶异,“也不怪我不喜欢在京中待着,这波云诡谲的我哪里应付得来。”
“你是该小心。”温纶好心提醒,“睿王正妃之位迟迟未定,这是皇帝特地空着呢。”
“我才不想做劳什子王妃,大不了我就跑回葵城去。”
这事听得她心情烦躁,哪怕只是假设,也让她浑身恶寒。
温纶失笑,“孩子话,圣旨一下,就算你是公主也逃不了。”
此话不假,她们的选择从来都不是选择。
奚望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握着茶杯的手暗暗发力,“若是我有更大的功绩,大到他们没法随随便便压下,是不是就能踏上另一条路了?”
温纶沉默了,她不知道如何回答,眼中情绪翻涌,最后也只说了安慰的话:
“怪我说这些没影的事惹你心烦,只是个可能而已,京中贵女这么多,皇帝也不能强迫功臣之女不是?有你父母亲两位将军护着,你安心罢。”
奚望“嗯”了一声,温纶知道自己的安慰没起作用。
“明日我就启程,将军府麻烦温姨替我多多照看,尤其我那妹妹,她年纪小心气傲,她若是被欺负了劳您告知,待我回京再来教训那些人。”
温纶应下,“一路当心,西南地界我春山外没有太多涉及,估计一路上还是得多靠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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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禧被封为公主又被派去洛州的消息,魏祎知道的并不及时,但在他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进了宫,恰好赶在宫门落锁前。
魏祎的表情并不是多欣喜,魏禧看着他说:“看样子不是来给我道喜的。”
魏祎一噎,“恭贺阿姐......是阿姐自己求来的?”
魏禧不说话,他便知道这是默认了。
“阿姐能赶上我的喜宴么?”
“我已备好礼了,此事确实突然,若是赶不上,我提前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魏禧也没法确定什么时候回来。
魏祎沉默不语,面上一番纠结,最终还是开了口:
“阿姐不是说,不愿再争了么?怎么如今突然搅和进四哥五哥的事。”他语气颇觉委屈,“难道阿姐与我都不说真话了?”
魏禧觉得他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魏祎,你都要成婚的人了,不懂万物万事易变的道理么?再说了,我难道任何想法都要告知与你才算数?”
“我只是觉得五皇兄这事蹊跷,不想你去涉险。”
魏祎自觉理亏,小声解释。
“阿姐不想做的,我替阿姐做,而阿姐想要的,我会替阿姐寻。”
“你知道的,这种空话我不耐烦听。”
魏禧这话说得直白又冷漠,“我为自己求来的,你没法替我求,阿祎,人要往前走,而我想要的不是做可有可无的三公主。”
魏祎低垂着头,“我从不对阿姐说假话,我也明白阿姐的不甘心,我会做给阿姐看的。”
这段话并没有让魏禧觉得欣慰,反而有些担心,“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只期望你平平安安幸福和睦地过完这一生。你知道的,在我心里,只有你和阿祁是我的弟弟。”
魏祎表情缓和下来,嗯了声,语气也变得柔和,然后说:“我明白了,阿姐,你放心。”
“阿姐,你何时启程去洛州?届时我去送送你。”
“事发紧急,明日一早就出发,你不必来送,好好在府中备婚,你的婚事是两国大事,万不可马虎敷衍。”魏禧仔细叮嘱。
魏祎嘴巴张了又闭,最后只是道:“好,那祝阿姐一路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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