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风过有痕09

翌日,恰逢十五,是各宫请安六宫之主的日子,哪怕范皇后再不想见人,每月初一十五的规矩也不能废。

时隔四年,魏禧再次坐上坤华宫正殿中的椅子。

不出意料地看见她那五皇妹魏念雪,张扬的黄裙和满头的金饰再加上目空一切的白眼,还是从前熟悉的样子。

身边还多了个小跟班,是丁妃的儿子——七皇子魏祥。

十二三岁,看起来比魏念雪机灵些。

“三皇姐好似变了许多,越来越像皇后娘娘了,这下再去大觉寺不会被说没有佛缘了。”魏念雪不会放过任何机会戳她的痛处。

坐她旁边的四公主魏祾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魏禧的脸色,干笑两声圆场道:“三皇姐清瘦了许多,为国为民祈福真是辛苦了。”

魏禧没搭理魏念雪的话,她当年的克亲命论就是大觉寺的和尚说的,她不敢在皇后面前直说克亲,就拐着弯讽刺;不过她也没打算接受魏祾的半真半假的好意,这位四皇妹跟她母妃柔妃一样,不会争得太过但也不是啥都不求,总而言之是谁都不想得罪但好处又不想少拿。

“阿禧确实是辛苦了。”接茬儿的是丁妃,众娘娘中最年轻的一个,“琼黎,等会儿把我宫里的人参燕窝给三公主送来。”

“妹妹这话说的,难不成坤华宫中还会少了阿禧的人参燕窝吗?”

呛声的是德妃程睿姿,魏禧有些意外,抬头看了她一眼,毕竟虽说程家与范家关系不错,但后宫是后宫,从前的德妃可不会这样帮着母后说话,不落井下石就算她良心发现了。

“德妃姐姐说得是,不过臣妾是想着皇后娘娘身体抱恙,各类补品定是用得快,既然姐姐觉得不妥,那臣妾就将前段时间陛下赏的十合丸送给阿禧。”

丁妃是最晚进宫的,但魏禧从芳若姑姑那已经知晓,这几年母后久居佛堂,如今丁妃虽无贵妃之名,但几乎可以算是拥有了协理六宫的实权。

此话一出,德妃也不说话了,魏禧瞧着魏念雪得意的嘴角就知道这十合丸应是个稀罕玩意。

未等母后开口,魏禧就拒绝道:“既然是父皇御赐,阿禧哪能这般不懂事,再说了,昨日太医已来瞧过,我不过是模样清减了些,身子并没有什么大碍,多谢丁妃了。”

“不知好歹。”魏念雪轻哼一声,声音并不小,众人却只当是没听见。若是早几年的魏禧,定然不会放任魏念雪这般嚣张,只可惜,她已不再是那时的三公主。

主位上的皇后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却被丁妃抢先,“念儿!皇后娘娘面前岂容你口无遮拦!”

众人的视线没被丁妃的话吸引,反而都似有似无地转向魏禧的方向,她们是在期待她的反应,或者说她们是在衡量如今东西风到底哪边强。

魏禧只是淡淡看着丁妃,并不打算上台唱戏。

见气氛渐渐凝固,魏念雪想要嘻嘻哈哈过去,向丁妃嗔娇,“姨母~”

然而丁妃没料到魏禧这般没反应,便只能再斥责了一声魏念雪,见丁妃态度坚决,魏念雪也只好垂眼遮住白眼,放低姿态,朝皇后道:“母后恕罪。”

范皇后看了魏禧一眼,然后才轻轻摇头,“罢了。”

“臣妾回去定好好管教念儿,这段时日她知晓阿禧要回来高兴得心都飘野了。”丁妃又将话题扯回魏禧身上,“对了,十合丸需要搭配熏香使用,晴竹的手艺皇上都夸过呢,恰好阿禧刚回宫,以后就让晴竹跟着你吧。”

魏禧才明白过来重头戏在这儿呢,“娘娘爱将阿禧不敢夺,况且这几年我也习惯画沙熏香的手艺了,到时候我让画沙找晴竹学学便是。”

“也是姨母的一番心意,你左推右拒的作甚?”魏念雪轻哼一声,“你身边的丫头能有晴竹擅长?怕不是只会陪你点香上香的丫头。”

魏禧垂眼,“若是我身边缺当差的,会问内务府要的,轮不着五皇妹来操心。”

明明是干巴巴的拒绝,几个位份低的嫔妃却听罢松了口气,直来直往才是三公主。

“魏禧你什么意思?”魏念雪一被激就咽不下那口气,“姨母好心好意,你在这摆什么架子呢!”

魏禧忍住没有再接茬,这几年在皇陵修身养性也不是全无作用。

至于为何魏念雪唤丁妃为姨母,又为何是唯一一个不从字辈的皇嗣,倒并不是因为不受重视,而是为着她那早逝的娘亲丁安雪,从前的太子侧妃后来的继太子妃,也就是本该做皇后的丁家嫡女。

只可惜丁安雪虽得了个惠成皇后的谥号,世人却几乎想不起还有她这么个皇后,据母后从前所说,与她一同进东宫的侧妃里,恐怕就属丁安雪最爱慕皇上,可惜身子骨不好,又喜欢置气看不得别的新人受宠,再加上前头生的二皇子又夭折了,这才受不了打击早早去了。

而如今的丁妃丁安兰便是文顺伯府丁家又送进东宫的女儿,魏念雪此后便一直养在小丁妃膝下,小丁妃对她来说既是姨母又是继母妃,可谓是亲上加亲,再加上小丁妃只生了个儿子没有女儿,这些年一起生活过来,两人犹胜亲母女。

所以在魏念雪的眼中,范皇后等同抢了她亲娘的位置,她自然是看不惯坤华宫的人,当然了,她最看不惯魏禧,按魏念雪的原话就是:凭什么世人只记得她是嫡公主!凭什么父皇只对她恩典特例?

魏禧从小便接收着魏念雪始终如一的敌意,但因为父皇母后的宠爱,她也没觉得如何,甚至还很喜欢跟魏祁一起观赏五皇妹的做作折腾。

然而,这一次没有父皇调停也没有母后托底了。

“够了!难道非要本宫用不孝不悌这样严重的词吗?”皇后紧蹙眉头,“你们两人半月内抄好孝礼,就由——丁妃督查吧。”

看似两人都罚了,实际却只罚了她魏禧一人。

“本宫乏了,都散了吧。”

她听见母后的结束语,没有抬头去看她。

而一直乖乖坐着不开口的魏祥却看了魏禧好几眼,眼中满是戏谑嘲笑。

魏禧回瞪回去,附赠一个白眼后转身就走,独留魏祥一口气憋着不上不下,最后朝随身小太监一通发泄打骂。

走到后殿的魏禧问银钩,“小六怎地没来?”

银钩笑了笑,“殿下您忘了,六殿下已然十七,哪还能随意出入后宫,虽说还未开府,但在皇子所居住着呢。”

魏禧反应过来,也笑,“我还以为他才十岁出头呢。”

恰好走到院中秋千处,画沙来报:“殿下,六皇子来请安了,娘娘说她不见,芳若姑姑便遣人来问问您是否要见。”

“让他来吧。”

魏禧有些话要问魏祎,便屏退下人独自坐在秋千上等他。

“阿姐。”

声音低沉了些,语气也没从前那样轻快活泼。

魏禧转头,眼前的少年已经长高,明明小时候也不胖,但她总觉得面前的魏祎的面庞更瘦削坚硬了些。

两人面对面,说不上是欢喜更多些还是难过更多些。

魏祎没叫人伺候,自顾自搬来个木凳坐在秋千对面,就像从前一样。

魏禧看着这场景突然想起,儿时的魏祎总是在坐下前还会往周围看看,然后小声问她:“三皇兄没在吧?”

若是魏祁没在,他就会放心地唤阿姐;若是魏祁在,他就底气不足,哪怕魏禧告诉过他喊阿姐也没关系,他也会很在意他三皇兄的脸色。

因着魏祁不是个脾气好的,而魏祎胆子小且没主见。

而此时见着魏禧没应他,魏祎有些不安,试探性的开口:“皇姐?怎么了?”

魏禧苦笑一声,还是这么胆小,无时无刻不在察言观色。

魏祎生母出身不好,是个背主爬床的宫女,宫里的主子最是忌讳叛主之事,更何况她生母的主子还是当初东宫中眼里最容不得沙子的丁侧妃。

于是即便做了小主日子也不好过,生下魏祎没多久便身子亏空病故了,留下个儿子记在了陈嫔名下,只可惜魏祎命不好,陈嫔养他到七岁也去世了,克母谣言既起,这下宫里的其他妃嫔都不愿再接手,便只能和奶嬷嬷等下人住在个小偏殿里。

所以因着这层与丁安雪尴尬的关系,魏念雪自是看不惯魏祎,或者说她打心底里就觉得魏祎是个贱种,根本不配与她同为皇嗣。

宫里的奴才们又都是见风使舵的主,总之魏祎过得不像个主子,更遑论皇子排场。

魏禧便问:“魏念雪这几年可消停些?”

“她今日又惹阿姐了?”魏祎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魏禧失笑,“看起来她真是一点没变,你别说,我还真有些羡慕她。”

自从父皇登基以来,大事小事接踵而至,这座宫城里的人怕是只有魏念雪能做到始终如一。

魏祎只是苦笑,他现在才不在意魏念雪如何,他只关心阿姐,“都怪我没本事,永远都帮不上阿姐。”

魏禧看着他笑,“小六现在都能独挡一面接待使团了,还叫没本事?”

魏祎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皇兄们没在登阳,不过恰好是我年纪长些。”

不然这事父皇怎么会想到他。

“你别妄自菲薄,父皇给你机会好好把握。”魏禧语重心长,父皇又怎么会是因为恰好他年长才选他,恐怕父皇已经打算让魏祎娶南遥公主了。

宫里的人不知道她与向荣王的事,几乎都认为皇帝诏她回来是为了和亲。

更何况是南遥新登基的小皇帝急于同大越重修旧好,哪有大越送公主过去的道理。

南遥害得太子长兄身中奇毒,若不是他们,太子长兄如何会死?阿祁如何会死?这才过了几年?以为皇帝换了人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魏禧恨,恨得不得了。

见她沉思,魏祎思维也开始发散,最后不知怎么得出个结论阿姐多半是在担忧和亲一事,然后突然站起身说:“阿姐你放心,大不了到时候我向父皇自请和亲,绝不会让你去南遥的。”

魏禧看着他突然高昂的情绪,被逗笑,“好啊。”

然后又问:“如今宫里宫外是个什么情形,给我讲讲。”

魏祎不会藏私,离魏禧更近了些说道:

“四皇兄和五皇兄如今颇得父皇重用,两人都没在皇城,四皇兄被父皇派去济天港督练水师,五皇兄在洛州为父皇督造行宫,他们都说等两位皇兄回来便会论功行赏,能者加封。”

魏禧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德妃所出的四弟魏祚和柔妃所出的五弟魏礼如今得父皇青睐,若再说直白一些,便是未来的储君候选人,夺嫡热门。

“建立水师一直是父皇的执念,没想到父皇会选老四。”

听罢魏祎盯着魏禧,纠结片刻才道:“是国舅爷推举的四皇兄。”

魏禧是惊讶的,她嘴巴微张,半晌才说出两个字:“难怪。”

难怪德妃那样明显地站队母后,难怪母后叫她不要掺和范家之事。

可是哪怕当初流着范家一半血的魏祁正得势,怀国公府也未曾做过这样的事。

明明他们也知道,夺嫡一事,满盘皆输的几率远远大于从龙青云。

或许他们是怕了,没有皇子傍身失去宠爱的中宫,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连带着范府一起从云端坠落。

魏祎继续说:“柔妃这段日子开始给四皇妹物色驸马了,还有什么......还有褚驸马,如今应该叫褚丞相了,在姑母去世后这些年一直未曾续弦,只从宗族里过继了儿子,叫褚凡,年纪与我差不多。”

提到褚志柏,魏禧就会想起自家姑母,“河静姑母那样出色绝伦的人,合该记一辈子才对。”

魏祎跟着点头,“可怜情深不寿,造化弄人。”

长辈的事不宜多谈,魏禧又转回说魏祾,“转眼四妹也及笄了,想来内务府拟的封号也要送到父皇那了,不知父皇会选个什么。”

说到这儿,她抬头望了望天,“也不知道父皇还记不记得曾给我选的字。”

五年前盛宠还在,皇上曾说给魏禧选个“胧”字,说是与阿祁的“昀”相配,得个日月同辉,可惜她封号第二个字还没选好,一件件意外就打得人措手不及......

二十岁的魏禧,没开府没封号没婚配,她真成了“独一无二”的公主。

魏祎没想到她会毫不避讳地说起这些,“父皇会想起来的,这几年定是忙忘了。”

看着眼前小心翼翼安慰她的魏祎,魏禧毫不在意地笑笑,“他当然会想起来的,在某一天需要的时候。”

一如想起多年不闻不问的儿子魏祎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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