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与本次晚宴的宾客们大约在很长时间里都难以忘记生命在眼前逝去的画面。而在他们无法窥探的黑暗中,另外两场谋杀几乎同时发生。
冈仓政明慌不择路,曾经的风度与温和气质荡然无存,仅剩下溢于言表的惊恐。如果不是安室透抄小路及时拦下他,或者他会直接出现在警察的视线中央。
“冷静。”金发男人将秘书先生猛地拉到矮墙后,躲过某位警员手电筒的光线范围。目前酒店的电力还未恢复,周围黯淡无光。远方街边路灯的朦胧光芒反而加剧了此处的黑暗。
沉重的脚步声与压低音量的谈话传至耳边,安室透朝警员所处位置的相反方向示意。刚才被吓得差点出声,好在冈仓政明没有完全丧失理智,看清来人后就紧紧攥着手提包,惊魂未定地跟着对方悄悄朝停车场挪动脚步。
“我……”秘书先生悄声道,刚吐出一个字就被同事用手势制止。
情报组红人没心情听冈仓政明的辩白,无辜与否,都不适合放在眼下情景探讨。何况,安室透的心情相当差劲。如果他之前是因为被人耍而感到懊恼,现在就是因为明知道自己被耍还要主动为“元凶”做事。
小心绕过监控范围,安室透示意冈仓政明随自己加快速度。虽然周围电力没有恢复的迹象,但他们都清楚:这种规格的酒店肯定会有应对措施。就算电控室被砸毁,人家也许还有备用电路,至少发电机肯定不少。
灯光随时都会亮起,到时候就更难跑了。
好消息是警员暂时仅有3位,没办法展开大规模搜捕,他们很容易借助障碍物躲藏。并且,酒店的停车场属于半开放式,直通大路,凭借目前警力无法封锁所有出口。
坏消息是,肯定会有警员在停车场蹲守,说不定已经藏身秘书先生的座驾旁守株待兔。
避免追踪时暴露意图、特意把车停在远处的安室透将目光投向其他车辆,片刻后又收回视线:
现场偷车耽误时间还难以确保百分百成功,万一触发车辆警报,属于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不如直接把蹲守的人放倒来得方便。
“去找你的车。”他低声道。
两人变换行进顺序。冈仓政明神色紧张地在一排排车辆的夹缝中小心穿梭。他身后的同事则警惕着四周动静,手握武器,食指平贴枪身,随时准备扣动扳机。
20米,10米,5米……酒店内部骚乱传不到此处,难以视物的紧密阴影中唯有令人心悸的寂静。
“晚上好,两位。”
突然响起的人声无异于晴空炸雷。秘书先生捂着嘴硬是憋回一句惊叫。安室透蓦地抬起枪口,指向声音来源。
一个黑影慢慢从冈仓政明的座驾旁起身,语调轻松。
“安室君,需要帮忙么?哦——别担心警察。守在这里的先生被我误导去别的位置了。”
紧皱眉头打量着不速之客,少时,安室透放下武器,怀疑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莱耶。”
“就没有人加上敬称么?”男人小声嘀咕道,耸了耸肩。 “行动组的任务是确保胆小贪婪的政客没有泄露任何不该泄露的消息。我当然会在这里。”
冈仓政明脸色一紧,生怕对方下个动作就是掏枪杀了自己。他看不清莱耶的表情,只得用余光瞟向同事,想从对方那里获得更多信息。金发男人却没理会他的眼神求助,沉着脸似在沉思,几秒钟后又缓缓舒展紧绷的神情,恢复为平日里的冷淡。
不等秘书先生提问,他就命令道: “上车,先离开这里。”
于是冈仓政明开车,安室透坐副驾,诸星大则选了驾驶位后方的位置。
汽车启动时发出的噪音放在平时无足轻重,放在此时就如同深夜海面上灯塔传来的光柱般引人注目。冈仓政明顾不上许多,踩着油门直接冲出停车场,直到将酒店远远甩在身后,理智才慢慢回笼。
“我们……要去哪里?”他惴惴不安地提问。 “警察很快就会追上来——”
“去河边。”安室透果断道。
秘书先生下意识遵从指令,表情呆滞地转动方向盘。两人身为平级,其实并没有命令对方的权力,无非紧要关头,他没精力对同事的言行产生不满。也许是觉得气氛太过沉闷,也许是为了排解内心紧张,他又开口: “去河边?为什么——”
“因为河水足够冲刷掉许多痕迹。”诸星大解释道,语气相当闲适,仿佛不是在逃离警察追捕,而是在自驾游一样。 “把车丢进河里,伪造成意外落水的假象,应该足够转移警方视线了。”
“别担心。”男人面带微笑地拍拍驾驶位的座椅。 “我说过,我会帮忙的。处理这种小事,我和安室君两个人足够了。”
不知为何,明明是安慰的话,偏偏令冈仓政明内心涌出更加浓郁的不安。死亡的阴影如同高飞头顶的秃鹫,用尖啸预告猎物不久之后的死亡。秘书先生悄悄从后视镜看向后座,只看到男人自如的姿态与放在手边鼓鼓囊囊的黑色提包。
“哦……哦!好的。”喃喃应下,冈仓政明再次用余光瞥向安室透——在组织里谈论“同事情”是件很可笑的事情,可眼下情况特殊,比起立场暧昧不明的莱耶,还是同组同事更能给他带来安全感——可惜金发男人仍是没分给他半点目光,正低着头从手提包中抽出那张名单。
恐惧到了极点,就有概率转变为愤怒。被目标无辜冤枉还差点暴露组织,被栽赃陷害不得不放弃社会地位逃跑,被地位相等的同事三番两次的无视……紧张的神经一旦松弛,就给怒火提供了生存空间。
“安室透,不过被朗姆先生看重,就……”冈仓政明内心咬牙道。 “还有行动组……杀人的一定是行动组!他们想栽赃陷害我!事后我肯定会向朗姆先生报告——”
心里这么想,秘书先生仍是满脸无辜、恐惧与忐忑不宁。 “我不知道这张名单是怎么回事!我发誓我没带——”
“冈仓先生。”安室透平静道,随意将名单塞回手提包。 “一份勒索名单而已,你不需要向我解释什么。”
“什——”冈仓政明不禁开口反驳,转眼反应过来有外人在场,不适合交流情报,硬生生改口。 “对,对的。你说得对……”
“只是一份勒索名单……”秘书先生越说越小声,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不妥,却也觉得只能顺着对方继续。
诸星大像是看到什么有意思的画面,无声轻笑着转头盯着窗外,仿佛在欣赏夜景。
接下来的路程可谓沉闷,几人不约而同地保持缄默。幸好酒店附近符合条件的河流或湖泊并不算少,很快,他们就到达选定的河边。本应清澈见底的水流在夜晚看起来也如同墨汁般乌黑,唯有“哗啦”流淌的水声能给人带来些许清爽的想象。
冈仓政明刚停稳车,手还握着方向盘,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把随身物品都装进去。手机、钥匙、证件……所有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安室透边解安全带,边把手提包递给秘书先生。 “你不用担心之后的操作,不会让你开着车朝河里冲的。”
“……好,好的。”冈仓政明愣了下,还是顺从地接过提包。他特意留神身后莱耶的动作,没想到对方直接前倾身体,隔着段距离指向那份名单。
“我能看看么?那份文件。”长发男人脸上透出无害且无辜的好奇,整个人凑近驾驶位,双手搭在座椅两侧。 “虽然我没在会场,但也清楚它是你逃跑的关键。我想,我有避免组织情报泄露的义务。”
“这——”秘书先生下意识攥紧提包,勉强平静的神情又添上些紧张无措。组织安插在政府内部棋子的详细身份恐怕连很多情报组成员都不清楚,无论如何都不能被本就与情报组龃龉的行动组知晓。
安室透侧过身,右手压得很低,其中握着的武器却令其他两人无法忽视。他冷冷道: “不关你的事。”
气氛忽地凝滞,刚刚勉强算是和平的假象被撕开。为了自身利益可以不带任何犹豫地对同僚下手,组织的“同事情”就是如此赤.裸且鲜血淋漓。
令冈仓政明没想到的是,莱耶并没有坚持,而是很快就选择退让。 “好。我不问就是。”
见状,秘书先生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一点。他甚至下意识叹气,为今晚跌宕起伏的经历终于暂时告一段落——霎时,长发男人没有退后,其搭在座椅两侧的双手迅速前伸,抓住冈仓政明身前安全带,死死勒上他的脖颈。
震惊、恐惧与窒息,令冈仓政明疯狂挣扎起来。他的身体下意识挺直,慌乱中直接踩上油门,让整辆车加速冲向河道。提包被打翻,宣传册混着名单纷纷掉在秘书先生的身上再滑落至驾驶位与车门的缝隙中。
逐渐发黑的视线边沿,冈仓政明看着自己此时脱困的唯一希望在这个瞬间倾过身体,举起手.枪,抵住了自己的喉咙。
某位嫌疑犯的车撞破围栏,在巨大噪音中直直冲进湍急的河水,转眼被淹没至仅剩黑色车顶。
两个人影从河堤起身,纷纷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在车入水的前一刻,他们及时打开车门跳向河堤,免于落汤鸡的命运。
“看来我们配合得很默契。”诸星大笑道。 “我还考虑要怎么才能提醒你。”
河水可以冲掉许多痕迹。安室透把凶器留在冈仓政明身前,虽然没来得及印上对方指纹,但他自己也戴着手套,所以最后警方只会找到一把没有任何痕迹的枪。联系之前晚宴发生的凶杀案与那份名单,至少短时间内,能将警方的视线转移到“畏罪自杀”这个方向。如果摊上急于“解决问题”的某些人,案件就此了结也有可能。
安室透对诸星大的友善置若罔闻,冷着脸质问道: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栽赃朗姆大人……你们就不怕死?”
“不不不。”诸星大左右摇晃着手指。 “今晚发生的事情很简单。有个组织败类吃里扒外,勒索客户还妄图收两份钱,最重要的是,他差点就逼对方暴露组织的存在……为了保护秘密,黑泽阵除掉吞口重彦,你则除掉冈仓政明。”
他仍微笑,眼神却不复轻浮,难得严肃认真且带着丝沉重,使人恍惚觉得仿佛能从这片刻的差异中一窥其真心。
“而且,你说错了。”长发男人无声张合嘴唇,绿色眼睛如同春夜随风摇摆的柳枝,飘忽不定又看不真切。 “不是‘你们’,是‘我们’。”
安室透脸色阴沉,却知道对方说得没错:
如果将整件事当作冈仓政明自导自演,那“安室透”除掉组织毒瘤有功。况且,假如政府内部的棋子全部暴露,朗姆手中可用的下属将会大大减少……他除了重用“安室透”,也没有其他更好选择。
而如果上报其中有人捣鬼,那跟丢“勒索犯”的“安室透”有过,并且,在明知事情出现问题却没能及时制止或提醒冈仓政明,最终导致名单暴露,更是过上加过。
朗姆先生可不会体贴下属,认为是敌人太狡猾……他只会将所有原因都归于下属无能。
在停车场安室透允许诸星大跟上,其实已然默许两人刚才的联手。至少在今晚,他们手握对方的秘密,对彼此可能存在的目的视而不见。
“你——”金发男人开口,顿了顿又转换话题。 “我需要更多证据。”
“那么,我们应该回酒店去,东西都在黑泽那里呢。”诸星大语气轻松地建议,十分自然随意地将“谁是罪魁祸首”给透露得一清二楚。
安室透眯起眼睛: “听起来,你已经拿到某人的‘诚意’了。”
“相信我,你也会有的。”诸星大耸了耸肩,朝酒店方向示意。 “我们走?”
无言迈开脚步,安室透心中思索:
于公于私,行动组的二位都和朗姆有仇,重创敌人就是给他们自己出气,而自己则更有机会得到重用。选择顺着今晚策划者的步伐前进,最终似乎是个三赢的局面。
只是,会这样简单么?今天的“赢”是否只是钓鱼上钩的饵,将来要用更惨烈的“输”来偿还?
本章没有琴酒戏份。
一句话省流版:赤&安联手杀了冈仓政明,没明说但是达成了某种脆弱的合作关系。
修文发现个问题,本来应该用“龃龉”的地方,我之前写的是“龌龊”……这两个词也不像啊不知道为什么我记混了,实在不好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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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无言同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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