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鹏飞被带走时正是午后,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他却觉得浑身发冷,像是被扔进了冰窖。他的手腕被手铐铐着,冰凉的金属硌得皮肤生疼,每走一步,都像是在给自己在倒数最后的荣光。
门口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有同事,有邻居,还有些不认识的路人。有人指着他窃窃私语,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杜鹏飞想低头,却被押解的同志往前推了一把,踉跄着钻进了警车。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车窗外,他看见母亲正被父亲扶着,母亲的肩膀一抽一抽的,父亲则死死瞪着他,眼里的失望像要溢出来——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老实巴交的父亲露出那样的眼神。
警车刚开远,杜家老两口就跌跌撞撞往儿子家里赶。杜母一路上哭哭啼啼,嘴里反复念叨:“都是周建英那个搅家精!要不是她弟弟撺掇,我们家鹏飞能走到这一步?我可怜的儿子啊……”杜父闷着头往前走,手里的旱烟杆被攥得变了形,烟锅里的火星早就灭了,他却浑然不觉。
周建英家的门是虚掩着的。她正坐在沙发上发呆,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早就凉透的茶。看到杜鹏飞被抓,她的心里七上八下,仿佛有一只手狠狠攥紧她的心脏。当听到门口传来杜母尖利的哭骂声,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周建英!你给我出来!”杜母一把推开门,指着周建英的鼻子就骂,“你那个好弟弟周建平呢?让他给我出来!是不是他把我儿子推进火坑的?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把话说清楚,今后就不走了!”
周建英站起身,脸色发白:“妈,您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杜母往前冲了两步,被杜父拉住,“我儿子都被抓了,怎么好好说?要不是周建平撺掇我儿子搞事,他能跟着掺和?他是为了你弟弟才帮着封那个女人的店,现在倒好,出事了,你们一个个想撇干净?”
“鹏飞自己也有责任,”周建英咬着唇,“他要是不想贪便宜,谁也逼不了他。”
“放屁!”杜母尖叫,“我儿子老实巴交的,要不是你弟弟拍着胸脯说‘没事’,他能去送礼?要不是周建平天天在鹏飞耳边吹风,他能想起去封人家的店?这一切都是你们周家惹出来的!”
两人越吵越凶,邻居们都围了过来,趴在门缝上、窗户边看热闹。有人劝杜母消消气,有人拉着周建英让她少说两句,可谁也劝不住。周建英被骂得抬不起头,心里的火气也越来越旺——她何尝不知道是周建平惹的祸?可被杜家人这么指着鼻子骂,她的脸往哪儿搁?
“够了!”周建英突然拔高了声音,“建平是我儿子的舅舅,我比谁都希望他没事!可事到如今,光骂人有用吗?事情已经发生了,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杜母听到这话,大骂道:“要是今天被抓的是你弟弟,你还能这样吗?”这话像是提醒了杜母,她猛地一拍大腿,“对!我要找周建平去!他在哪儿?”
周建英别过脸,没说话。她知道周建平躲在城郊的仓库里,那是他之前囤劣质布料的地方,偏僻得很,平时除了送货的,没人会去。
杜家老两口见问不出结果,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前还撂下话:“要是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们!”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可周建英的心却乱得像一团麻。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脑子里全是杜鹏飞被带走时的样子,有慌乱,有愧疚,还有埋怨和悔恨。她又想起弟弟平时对她的热切,每次来家里都提着水果点心……这些画面搅得她头疼。
“都怪周建平!”她猛地捶了一下窗台,指甲磕在水泥上,渗出血珠也没感觉。要不是这个弟弟,她的日子本该是安稳的——杜鹏飞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在单位里也算体面;儿子刚上小学,聪明伶俐;日子过得平淡却踏实。可这一切,都被周建平搅黄了。
越想越气,周建英抓起桌上的包就往外走。她要去找周建平,她要问问他,到底有没有良心!自己姐夫被抓进去,也不问一句想想办法把姐夫捞出来,平时真是白对他好了。
城郊的仓库在一片荒草丛里,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潮湿的霉味。周建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推了推仓库的门,锁着的。她抬手拍门,拍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周建平不耐烦的声音:“谁啊?”
“是我!”周建英的声音带着颤抖。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周建平探出头,见是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姐?你怎么来了?这里这么偏,你一个人……”
“我再不来,你是不是打算跑了?”周建英一把推开他,走进仓库。周建平正蹲在地上,用绳子捆着一个大布包,看样子是想打包运走。
“姐,你别误会,”周建平赶紧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我就是想把这些布料运到乡下处理了,放这儿占地方。”
“处理?我看你是想跑路吧!”周建英盯着他,“你姐夫被抓了,你就想好要溜了?”周建英用手戳着周建平的胸膛,“你真是个白眼狼,一点也不记得我们对你的好。”
周建平的脸色变了变,随即梗着脖子道:“姐,你这话啥意思?他们被抓是他们自己不干净,跟我有啥关系?这些事我可没掺和!要怪就怪自己倒霉吧”
“没掺和?”周建英气笑了,“当初是谁哭着求我,是谁说苏林晚抢了你的生意,让鹏飞帮忙教训她?周建平,你摸着良心说说,这些事是不是你干的?”
“我那是跟姐夫诉苦!”周建平提高了嗓门,“是他自己想拿捏顾团长的媳妇,想捞点好处,我可没逼他!再说了,姐夫还不是想往上爬?现在出事了,凭啥赖我?又不是我逼着他们干的!”
“你还敢狡辩!”周建英指着仓库里的布料,“这些劣质布料是怎么回事?要不是你卖假货被苏林晚戳穿,你能怀恨在心?要不是你撺掇鹏飞,能出这么多事?”
“我卖我的,她管得着吗?”周建平不服气,“是她自己要多管闲事!再说了,那些孕妇愿意买,我有啥办法?一分钱一分货,她们贪便宜,活该!”
“你简直不可理喻!”周建英看着眼前这个自私自利的弟弟,只觉得一阵心寒。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周建平总跟在她身后,她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有好吃的总会先给她留着。那时候的弟弟,眼睛亮亮的,不像现在这样满身铜臭和算计。
“周建平,”周建英的声音冷了下来,“你知道杜鹏飞的爸妈刚才来找我吗?他们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养了个好弟弟,害了他们的儿子。你知道邻居们怎么看我吗?他们都说我是扫把星,克夫克亲戚!”
周建平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却还是嘴硬:“那是他们没道理!姐,你别理他们,等过了这阵子,我赚了钱,给你买大房子,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不要你的大房子,我只要你承担该承担的责任!”周建英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鹏飞有错,你也有错!你不能就这么逍遥法外,让他替你背黑锅!”
“我没错!”周建平吼道,“我就是想做点生意,我有啥错?是苏林晚太碍眼,是杜鹏飞太蠢!跟我没关系!”
看着弟弟这副死不悔改的样子,周建英心里最后一点念想也断了。她擦干眼泪,转身就往外走。
周建英转身往外走时,衣角被周建平一把攥住。他脸上没了刚才的嚣张,堆着点讨好的笑,声音也放软了:“姐,你别冲动啊。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你看这事闹的,让你受委屈了……”
周建英甩了甩胳膊,没甩开,气呼呼地瞪他:“放开!你现在说这些有啥用?你以为你能跑得掉?”
“姐,你听我解释,”周建平往她跟前凑了凑,仓库里的霉味混着他身上的汗味,呛得周建英皱紧了眉,“姐夫送礼也是他自己想往上爬,我可没逼他。我就是跟姐夫念叨了几句生意上的难处,谁知道他会那么干?”
他拉着周建英的胳膊,使劲晃了晃:“姐,你想想,要是我被抓了,爸妈咋办?他们年纪大了,经得起这折腾吗?再说了,你举报我,别人不说你狠心?说你胳膊肘往外拐?你以后咋在娘家立足?”
这话戳中了周建英的软肋。她愣了愣,心里那点刚燃起的决绝,像是被泼了盆冷水,渐渐凉了下去。是啊,爸妈要是知道小儿子被亲姐姐举报,说不定会气出病来;亲戚们知道了,指不定怎么背后嚼舌根,说她不顾亲情。
“可他是你姐夫啊……”周建英的声音弱了下去,眼里的火气慢慢变成了犹豫。
“那他也是咎由自取,”周建平见她松了口,赶紧趁热打铁,“姐夫贪了那么久,早晚会出事;姐,你就当没看见,等风头过了,我去南方打工,赚了钱回来给你和爸妈养老,行不行?”
他说得情真意切,眼里甚至挤出了点红血丝。周建英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天平慢慢倾斜了——终究是一母同胞的弟弟,真把他送进去,她心里也未必能好受。
“你……你真能改?”她迟疑地问。“能!肯定能!”周建平拍着胸脯保证,“我这就把这些布料处理了,以后踏踏实实做人,再也不耍小聪明了。姐,你就信我这一回。”
周建英看着他打包好的布料,又想起杜母骂她的话,想起杜鹏飞被带走时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难受得很。可架不住周建平软磨硬泡,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甩开周建平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来这档子事,她也必须回娘家一趟。天色已黑,周父正坐在堂屋抽烟,周母在灶台边忙活,见她进来,两人都停了手里的活计,脸色沉沉的。
“你还有脸回来?”周父把烟锅往鞋底上磕了磕,火星溅了一地,“鹏飞被抓了,是不是你弟弟撺掇的?你这个当姐姐的,就眼睁睁看着他惹事?你怎么不劝一劝,就看着他们胡闹。”
周母也跟着抹眼泪:“建英啊,你咋就不管管建平?他从小就淘,你这个当姐的得多劝着点啊。现在倒好,把亲家都坑了,你以后咋去见杜家人?”
周建英本来就一肚子气,被父母这么一骂,委屈顿时涌了上来:“我咋没管?我去找他了!他说他知道错了,还说以后去南方打工……”
“知道错了行了?”周父猛地站起来,指着她的鼻子,“毕竟这可是你亲弟弟,不要不依不饶的!”
“我……”周建英还没说话,却被周母打断:“你可别学那些狠心的,真把你弟弟举报了。他要是进去了,我们老两口在村里都抬不起头!你弟弟再不好,也是周家的根,你不能断了周家的香火啊!”
“香火”两个字像重锤砸在周建英心上。她是家里的老大,从小就被教育要“顾全大局”,要“让着弟弟”。爸妈的话虽然难听,却句句戳在她的软肋,她要是真举报了周建平,爸妈在村里肯定被人戳脊梁骨;弟弟要是真坐了牢,这辈子就毁了,周家也真的抬不起头了。
“我知道了。”简短的话结束了事情,晚上躺在炕上,周建英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知道周建平做错了,可她更怕父母失望,怕村里人笑话,怕自己成了“狠心的姐姐”。
“算了,就这样吧。”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等过了这阵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只是杜鹏飞的案子还没结,杜家老两口偶尔还会来骂几句,她总是低着头,不还嘴,也不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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