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帮的人乌拉拉地离开。
振威帮却无法平静。
小弟们私下里在外面叽叽喳喳。
“什么意思?做正经生意?”
“以后保护费都没得收了?”
“还有什么搞?我们被龙虎帮吃定了。”
“你什么打算?”
“走?还是去龙虎帮?”
……
灵堂里不再只有两个人。
阿彪被绑着,嘴里还塞着东西,不时地扭着身体,一双眼里布满血丝,直勾勾地盯着坐在遗像左边的甄真。
振威六虎中的其他五虎站在女人身后,脸色都异常地凝重。
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出殡。
大家熬了大半夜,眼中红血丝有之,哈切连天的也有,也有的点了一根又一根烟,神情各有各的疲惫。
只是保持了默契的沉默。
外面小弟的私语偶尔会飘进来。
甄真听了几句,最后还是开口打破沉默:“阿炳,你们几个有意见可以说。”
她和宋绍廷一样,先叫的阿炳。
金牙炳扔掉手中的烟,迟疑了一会才说:“大嫂,我们不是很明白。”
不明白什么,自然不用他解释。
社团不收保护费,等于拱手把地盘让出去。
还说要做正当生意,他们真的不习惯,也不理解啊。
他们这些人只靠打打杀杀,正经生意的门都摸不到。
甄真并不惊讶,穿书后,她一直在谋划接下来要走的路。
很显然,作为一个正义感爆棚的人,她不允许自己和黑恶势力沾边,她必须从这个泥坑里爬出来。
这个城寨也不是久居之地,几年之后,这里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只是身在其中的人,这时候还没有危机意识。
有远见的人毕竟是少数。
这些跟着大威的兄弟从小辍学,以拳头说话,哪里能看到未来呢。
她对着身后的人笑笑:“你们不理解,很正常。”
“这在你们的认知之外。”
“我可以解释。”
“我现在只想问你们一句话,如果有更赚钱的事,更加让你们出人头地的机会,你们愿不愿意跟着我干?”
没有人回答她。
高佬不停地在吞云吐雾,阿豪摸着腰间的短刀,肥波嘴里嚼着口香糖,还有阿强只是专注地在掰着自己的手指骨。
金牙炳问完话就一言不发,似乎陷入了沉思。
这算是无声的抗议,也是不相信。
甄真苦笑:“不如等送走大威哥,你们再做决定。”
“振威一共有几百个兄弟,以前都是大威哥管你们的生计,无非就是靠赌挡,楼上的脱衣舞,这些行当总归是地下的。”
“十几年前,警署进不了城寨,现在,警署能在这里巡逻,抓人,十年前,这里处处都是番摊,白-粉档,现在呢?”
金牙炳眼神微顿,眼里有些微波动,看过来。
她继续说:“现在谁还敢明目张胆?你们的赌坊开在地下,脱衣舞也要到深夜偷偷开,你们还没看出问题?”
“时代不同了,我们赚钱的方式不一样了。”
“你们自己想想为什么要来混社团?”
“不过是为了出人头地吧。”
“有一种更轻松,更安全的方式成功,为什么不选?”
阿强终于松开了自己的手指,肥波也吐了口香糖。
肥波第一个开口问:“你有什么办法?在社团赚钱已经是最轻松的了。”
他说的没错,在社团里,每天吃吃喝喝,吊儿郎当地去市面上收收钱,什么都不用想,钱就到手了。
“轻松么?把命吊在裤腰带上?”甄真指着遗像,“大威哥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真相总是让人沉默。
大家被这个血淋淋的事实堵得哑口无言。
倒是宋绍廷突然问:“你说的正当生意到底是什么?”
“不会就是炒股吧?”
甄真笑:“炒股只是其中之一,外面发展的很快,处处是赚钱机会,不只是股票。”
“你们跟着大威哥,每个月拿多少钱?”
她不需要他们回答,保证:“不管你们以前拿多少钱,我给你们多加一成。”
振威五虎都眼露震惊。
金牙炳很理智,“大嫂,这些事以后再说。”
甄真并不想说教,也知道让他们立刻相信未来能赚大钱是不可能的。
只要他们心中动摇,就是好事。
未来还要慢慢筹谋。
眼下最重要的是把“丈夫”安葬,平息这场风波。
天边现出鱼肚白时,城寨也陆续有了晨间的动静。
所有的动静都开始于空中的味道。
东边的早餐铺里传来各种实物的香味,西边飘来甜腻的奶油味道,还有凉茶的苦味,东南西北各色饮食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不远处的药铺和牙医店今天不知为何也早早开门。
甄真在这样的混杂又可疑的味道里定了定神,随手在兜里一掏,掏出的竟然是湿纸巾。
这是昨晚宋绍廷送来给她“消毒”的。
她随手扔进了袋里,现在已经干巴巴的,皱成一团。
扔完这团垃圾,甄真抬眼去找宋绍廷,他好似也在找她。
两人无声对望,不约而同地走到遗像前。
宋绍廷先开口:“大嫂,哥哥的灵位该是你捧。”
甄真猝然一顿,这人那天还问他她和大威有没有办完仪式,如今却让她捧遗像。
“你确定?”
“按规矩来,你是他老婆。”
如果她没记错,他还在上高中,因为太聪明,在学校成绩太好,连跳了两级,现在已经上高三,马上要毕业考试,应该没成年?
可是他居然已经会安排谁来给他哥哥捧遗像。
再说,他以前对原身的态度可一直不怎么样。
甄真的记忆清楚了许多,想起更多关于宋绍廷的事。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一年前,宋绍廷从学校回来,大威正和原身看完电影回家,两人腻歪在龙凤楼的一个包间里,宋绍廷不知道怎么摸黑来找大威,直接开门进了房间。
场面不太好看,大威箭在弦上,原身的吊带裙被扒得只遮住了重点部位。
原身惊叫了一声,从大威身上滚下藏到背后。
宋绍廷撇开视线,即刻转身,声音却很冷静:“哥,我有事找你。”
他一直是这么镇定自如,成熟地不像个中学生。
金牙炳过来问:“廷仔,你来捧遗像?”
他摇摇头:“不,大嫂来。”
金牙炳默了一默,后面说也行。
简单对付了一个早饭,灵堂前又聚集了一堆人。
是自发来送行的街坊和旧友。
甄真站在灵前一动不动,宋绍廷把遗像塞到她手中,说:“走了。”
扶灵的就是振威六虎,阿彪被松了绑,金牙炳在他耳边说了会话,这人才安静下来,只是一双眼总凶神恶煞地盯着甄真。
甄真心想的是葬礼完了再收拾这个人。
漆黑的棺木从龙凤楼被抬起,一路穿过狭窄巷子,出了城寨在街口上了车,一直送往公墓。
港城墓地昂贵,大威死的仓促,也不知这墓地是用什么方式弄到的。
甄真这几天除了去警署,便再没去过其他地方,只在龙凤楼和那个逼仄的公寓来回往返。
此刻站在空旷的公墓,眼神放空,思绪飘远。
漆黑棺椁被一点点掩埋进墓地,所有人静默而立。
所有仪式完成后,有人过来和她说节哀。
她愣愣地捧着遗像,从放空中回神。
“有心了。”
办完大威的丧礼,甄真捧着遗像回到城寨。
昨夜熬了通宵,振威六虎各自回去,最后她旁边只剩下宋绍廷。
少年清瘦高挺,白衣黑裤,眉目文雅俊朗,黑色镜框遮住了他的黑眼圈,却盖不住红血丝。
她叹气:“好好回去休息吧。”
说完,她转身往自己住的这栋楼走。
“你去哪?”
少年清朗的声音带着点疲惫。
甄真蓦然回头,“回家”两字没说出来,已经明白了少年的意思。
“我……还是先回去吧,你们那里也不宽敞。”
城寨的房子都很小,大威在这里拼杀多年,把这两栋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他选了最大的一套,也不过六十多平,小公寓里住着卧病在床的红姨,还有这两兄弟,她哪里能住下。
大威原本的意思是把隔壁那间小房收回来,让廷仔去住。
可是他现在人没了,她不可能提这件事。
宋家还有个生病的老人,她当然是自己住着舒服。
“大嫂,你不回去,我妈会问的。”
少年直直得看着她,薄唇翕动两下,又说,“我之前和她说,你们蜜月去了,过两天才回。”
“你要是今天回去住,那明天一定要回来,她会问起的。”
“可是,我回去,她不会问大威吗?”
“会,你想办法敷衍。”少年很认真,也说得理所当然。
“这……”
“阿嫂,你记得我哥临终前的话吗?”他继续说,“要照顾我妈,我……”
甄真看着少年的眼睛,总觉得这弟弟在套路他,但是没证据。
“你一个人住,不怕吗?”
“我记得我哥说,你胆子小……”
她嘴角往下耷拉,怎么忘记这个了呢?
原身是真的胆子小,什么都怕,大威就是看她胆子小,对她特别有保护欲。
“还有,振威的账本……”
甄真绷不住了,“账本?你怎么知道?”
振威帮的这些产业杂乱无章,养着几百号人,后面怎么走,账目总是要看一下的。
关键是,她必须知道手头上的启动资金有多少。
“一直在我这,是我理的账。”
少年很平静地说,好像在说他今天早餐吃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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