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姨依然在絮叨。
“阿威也真是,结婚没两天就不见人影。”
“廷仔,你吃完饭去找他,今晚一定要早点回来。”
“不回来怎么给我添孙子。”
甄真:……
她一味低头吃饭,不敢应声。
宋绍廷只是迟滞了片刻,后面还是应付自如,他给红姨盛好粥,又从客厅的橱柜里拿出一瓶橄榄菜,从里面挖出一大勺,堆到鱼片粥上,“阿妈,我知了。”
“你先吃饭,大哥要管很多人的,要赚钱养家的。”
“今天有人请他吃饭,晚上可能回不来。”
“又吃饭?和谁啊?”红姨不满。
“我也不知,生意上的事。”
“哦。”红姨悻悻地,挑起几根橄榄菜看了又看,撇到桌子上,“太咸了,这个牌子不好吃。”
宋绍廷好脾气:“好,我扔了,我下楼去买回以前的牌子。”
甄真诧异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红姨快吃完的时候,宋绍廷才回来。
他跑得满头汗,白衬衣的领口都湿了,舀了一勺水洗手才回到桌前吃饭,新开了一瓶橄榄菜。
红姨眉开眼笑:“这个才对味。”
宋绍廷开始吃饭。
甄真有些不忍,递给他纸巾,又问:“菜都凉了,要不要热一下?”
主要是菜被她们吃过,残羹冷炙的感觉不太好。
“不用,天气这么热,可以吃。”
他充耳不闻,低头细细吃饭。
她发现这人吃饭悄无声息,不只是不说话,碗筷的碰撞声都很小。
他吃的快,把剩下的菜和汤汁都吃完。
光盘行动的践行者。
甄真起身收拾碗筷,红姨在一旁拿起遥控器要开电视。
电视最好不要开,城寨出现命案,这事还在电视上播呢。
宋绍廷比她反应还快,拦在小小黑白电视机前,“阿妈,电视接触不好,我要修一下,你回房午睡吧。”
“啊?坏了吗?”
“嗯,坏了。”
“不是昨天还能看?”红姨满腹狐疑,被小儿子牵着去了卧室。
甄真依稀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少年说:“最近天气潮湿,电视受潮容易坏,我会修,很快修好。”
“那你要快哦,回学校前能不能修好?”
“我暂时不回学校。”
“放假?”
“不是,我被保送了,不用考试,所以去不去学校都一样。”
“哦,保送是什么?”
“就是不用考试,可以上大学。”
甄真发现自己没办法洗碗,因为找不到水龙头!
一个小水槽里堆满了东西,用过的刀具,菜板还有脏碗。
她认真找水源,发现厨房里只有一个大水桶,里面的水见底了。
在她手足无措的时候,身后有脚步声。
她回头看去,少年已经默默提起水桶,“你休息吧,昨晚你也没睡。”
“我来就好。”
“不是……你”她眼看着这人拿着水桶出门,想起城寨的用水问题,这里没有自来水,水都是从楼下的公正水龙头提上来的。
以前看书里写的这个场景觉得不可思议。
原来这是现实。
好在这栋楼还有电梯,水很快取回来。
她打开门,宋绍廷两手各拎了一桶水,清瘦手臂上的肌肉条条分明,鼓胀出来,侧身转进屋里。
“还是我来洗碗吧。”
他这忙前忙后的,昨晚也是一夜没睡。
他低头舀水:“我没事,很快收拾好的。”
甄真没能扭过他,再加上头晕脑胀,困意来袭,回房间拉开大红被子,倒头就睡过去。
那些摆出心形的花生和玫瑰花散落在地上。
她在迷糊之际听到很多声响。
锅碗瓢盆的碰撞,甚至还有巨大的机器轰鸣声。
一觉睡醒,甄真的意识很模糊,满头大汗,因为房间被笼罩在晦暝中,像黑夜中的火山样往外冒热气,偶尔有一两串光线从外面射进来,稍瞬即逝。
耳边却不是安静的。
头顶传来嘈杂的人声,都是不熟悉的声音,小孩,老人,年轻人……
这些人声还伴随着踢踏的脚步声。
犹如有人在她头顶开了一个大游乐场。
她把头埋起来一会儿,眼睛慢慢适应眼前的黑暗,耳朵在适应楼顶的喧闹。
偏偏肚子不争气的叫起来。
被子早被她踢开了,全身濡湿。
甄真摸黑走打开房门,昏黄灯光下的少年正低头看书,修长的手指握着钢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发出沙沙的轻声。
她站在黑暗中没动,静静看了一会。
宋绍廷一直穿白色衬衣和黑西裤,回到家里也是换了一件干净的白色短袖衬衣,总是很乖巧文雅的学生样,他写字看书的画面很和谐。
她有点不忍心打扰。
红姨的房间关着门,不知道去了哪里。
甄真的肚子又发出咕噜的两声。
这叫声让奋笔疾书的少年抬眸看过来,两人都愣了几秒。
她因为不好意思,他则是好奇。
很快,宋绍廷知道了声音的来源,丢下笔起身,摁亮房间的大灯,示意她过来,“阿嫂,我给你留了饭菜。”
甄真看眼墙上的挂钟,快九点了。
她睡了足足八个小时。
宋绍廷滕开桌子,把饭菜端上来,又给她拿碗筷。
桌上摆开了你三菜一汤,滑蛋牛肉,白灼虾,清炒芥蓝。
典型的粤菜,甄真是真的饿了,一顿风卷残云,很快吃完。
中午那顿吃过之后,她就知道宋绍廷做饭很好吃,原身和她都是内陆人,口味偏重,吃不惯粤菜,可是他做出来的粤菜口味偏重,不知清爽可口,又多了些油水,总之很合她的胃口。
吃完后,她的思绪变得清明起来。
大威的葬礼办完了,接下来的事才是难点。
振威帮几百号人的吃饭问题,迫在眉睫,她要把他们带入正途,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些人学历低,都来自底层,早适应了粗糙的社团生活,一朝一夕见改道而行,他们很多人就不会愿意的。
振威六虎中,阿彪是肯定不会留下来,其他几个,她也还没摸清楚底细。
甄真擦了嘴,转若无意地问:“红姨去哪了?”
“在天台,我马上要去接她下来。”
少年看她一眼,“你要上去透透气吗?”
看她迟疑,他又说:“等会人比较少。”
那就是好谈事情。
甄真收拾碗筷,这次很快洗好,跟着上了天台。
天台果然是个超大的游乐场。
红姨坐在小椅子上,旁边围着几个阿婆,一大群小孩在那嬉闹,他们抓着废旧的鱼骨天线做出飞行的样子,还有的孩童趴在一张废旧桌子上写子看书,头顶正好是个大大的白炽灯泡。
阿婆们的闲聊声丝毫没影响孩童看书。
地上到处是杂物,甄真有点无从下脚,宋绍廷已经跨过一堆垃圾,她有样学样。
红姨看见小儿子,依然是笑眯眯的样,“阿威,这么晚才回?要多陪陪阿真。”
又认错人了。
想来明天不会再记着拍全家福了。
阿婆们顿了顿,很快都跟着她喊阿威。
“大威,新娘子好漂亮。”
“早生贵子啊。”
……
甄真笑着应了几句,和宋绍廷把红姨送回房间。
他们再上来天台时,上面已经没什么人了。
甄真睡了这么久,精神头很足,宋绍廷眼中的红血丝消退了,黑瞳中亮光一片。
“坐吧。”
他找了两张矮凳。
天台的腐臭味道在闷热的夏风中被吹出老远,甄真忍住不适,开口问:“账本呢?”
宋绍廷也直白:“在我脑子里。”
他迎着女人不可置信的眼神,说:“振威帮的小弟有不少人,大概四百多吧,这些人都靠龙凤楼和城寨的生意活,振威和龙虎帮一分为二,以大井街为界限,各收一半的保护费,水费。”
“龙凤楼的生意有赌场,脱衣舞还有高利贷,其实每年归属社团的纯利很多,可能有几千万。”
“千万?”甄真小声惊呼,“这可不少钱。”
“可是以前他们根本存不住钱,花天酒地,还要孝敬给其他人。”宋绍廷耸耸肩,“我早两年帮他们理账,发现他们没有任何规划,钱都用来吃喝玩乐,每年剩不下多少。”
她皱起眉,没有钱,那做生意更难了。
“不过,这两年我让我哥存了钱。”他轻描淡写地。
“多少?”甄真没抱希望,一两年也存不下很多钱。
宋绍廷只看着她,眼神灼灼:“阿嫂,你真的要把振威的兄弟带上正途?”
甄真微怔,她扪心自问,一开始并不是很想管。
不知是不是大威领死前的嘱托,或者是此刻少年的眼神太过明亮,还有自己嫉恶如仇的侠义心肠。
她还是点点头:“大威很看重兄弟,混社团最后没好下场的。”
“好。”他随后报了一些数字,“这只是外面放出去的高利贷,我在恒发银行还存了六百万。”
“?”
六百万在八十年代的港城也是笔不小的财富,还有那么多高利贷没收回……
可是对于一个400多人的大社团,几百万是洒洒水,只要几个月没有现金进账,这些人都会喝西北风。
甄真才升腾起来的希望火苗又熄灭。
她又听到少年说:“阿嫂,这笔钱,我交给你,但是我有个请求。”
“你说。”
“不能离开宋家,除非我妈过世了。”
宋绍廷看她吃惊的表情,继续解释,“我妈的病时好时坏,总要有人照顾,你是女人,总归是要方便一些,她如今对你有了印象,你不在,我哥的死瞒不住,所以……”
“可以。”
甄真一口答应,她穿书成这样的处境,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况且她并不憧憬爱情和婚姻,只想在港城淘金。
六百万已经是很好的开始。
只是她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信息。
哪知道宋绍廷又说:“如果你哪天要嫁人,我们可以商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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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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