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寻货源的计划在紧锣密鼓地推进。
宋晚晚凭借着这段时间做生意积累的信誉和街道开的证明,好不容易弄来了介绍信,又托人买到了两天后前往广州的火车硬卧票。一切都准备就绪,她才和林默一起,回到林家,打算在出发前跟林大娘好好吃顿饭,也顺便告知此事。
饭桌上,气氛起初是温馨的。林大娘做了林默爱吃的红烧茄子和宋晚晚喜欢的麻婆豆腐,一个劲儿地给两人夹菜。直到林默放下筷子,用手语和简单的口型,配合着写在纸上的几个关键词,向母亲说明了即将陪宋晚晚南下出差的事。
林大娘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先是惊讶地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一旁有些局促的宋晚晚,眉头渐渐拧了起来。她放下饭碗,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解和一丝压着的火气:“啥?要去南方?还要去半个月?儿子,你厂里能准这么长的假?这……这怎么说走就走,事先也不跟家里商量一声?”
宋晚晚见状,心里顿时充满了愧疚,连忙解释道:“大娘,您别怪林默,都是因为我……店里货源断了,我必须得自己去南方找路子。他担心我一个人出门不安全,才说要陪我的。其实……其实我自己去也行,真的!要不,就别让林默去了,我……”
她话没说完,林大娘叹了口气,脸色缓和了些,但担忧更甚。
她打断宋晚晚,目光却转向儿子,语气急切:“晚晚,大娘不是冲你。主要是……林默他们车间最近在选副主任,他师傅前些天还特意来找过我,说林默技术好,人稳重,希望很大!这节骨眼上,他请这么长的假,一走半个月,这不等于直接把机会让给别人了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分轻重呢!”
宋晚晚一听,心猛地一沉。
她之前只知道林默请假不容易,却没想到竟关系到如此重要的晋升机会!车间副主任,这在八十年代的大型国营厂里,可是多少工人熬资历、拼技术都难以企及的位置!林默为了陪她,竟然放弃了这么重要的机会?
心里顿时满是歉疚,她立刻坚定地说:“林默,这绝对不行!副主任的事要紧,你不能陪我去!我自己可以的,我保证会小心谨慎,一到地方就给你和大娘发电报报平安!”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耽误林默的前程。
然而,林默却摇了摇头,神情平静而坚定。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钢笔,低头快速地写了起来。这一次,他写得比平时要长。
写完后,他将笔记本推到母亲和宋晚晚面前。
纸上清晰地写着他的想法:“娘,晚晚,先听我说完。我请假陪晚晚南下,一是确实不放心她独自出远门。二来,我也有自己的打算。”
他顿了顿,指向下面一段:“上次去省里培训,我遇到了南方新建的‘华锋机械厂’的领导。他们厂引进了目前全国最先进的德国机床,还请了德国专家驻厂指导。那位领导很看重我的技术,希望我能去他们厂考察,如果合适,欢迎我过去工作。待遇比这边高不少,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他的笔迹在这里加重了些:“最重要的是,那里有最先进的技术和设备,有很多我能学的东西。我们厂里的机器,很多都老了,有些技术已经跟不上。我想去亲眼看看,学学真本事。华锋厂就在布料厂隔壁的鹏城市,和晚晚要去谈布料的地方顺路。我这次去,也算是顺便考察一下情况。”
这番解释,条理清晰,目光长远,完全超出了宋晚晚和林大娘的预料。
宋晚晚看着纸上那沉稳有力的字迹,心中震动不已。她这个穿越者,凭借先知先觉敢闯敢干,而林默,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这个时代的人,竟然能有如此开放进取的眼光和魄力!他不满足于国营厂的铁饭碗和眼前的晋升,而是看到了更远的技术前沿,敢于去追求更精深的本事!这在八十年代初,是何等难得的思想!她深知,在未来的几十年里,拥有顶尖技术的人才将是多么稀缺和宝贵,林默的选择,无疑是走在了时代的前列。这让她在愧疚之余,对林默的敬佩和欣赏又加深了一层,觉得他更加可靠,更有魅力。
林大娘听完,沉默了片刻。她脸上的怒色消了,但担忧依旧,更多的是对未知的不安:“去南边?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咱家在这边,好歹有街坊邻居,有你师傅照应,安安稳稳的不好吗?那边厂子刚建,啥情况都不知道……”
林默理解母亲的顾虑,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背,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在纸上写道:“娘,我只是先去考察,看看情况,不是马上就定下来。您别担心。”
话已至此,林大娘知道儿子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再多说也无益,只能叹了口气,重新拿起饭碗,嘟囔道:“吃饭吧,菜都凉了。” 算是默许了。
晚饭后,宋晚晚主动留下来帮忙收拾洗刷。因为第二天还要做些出发前的最后准备,林大娘便留她在家住一晚,宋晚晚和林大娘睡一个屋。
躺在那张熟悉的、带着阳光味道的大炕上,黑暗中,两人一时都没有睡意。
“晚晚,”林大娘侧过身,轻声开口,“你说林默说的事儿……能成吗?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宋晚晚也转过身,面对林大娘,语气真诚而充满信心:“大娘,我觉得林默哥做得对。他有技术,有想法,不应该被一个车间副主任的位置困住。南方发展快,机会多,他能接触到最先进的东西,这对他的将来只有好处。我相信,以林默哥的能力,无论到哪里,都能干出一番名堂!”
她话语里对林默的推崇和信任,几乎不加掩饰。
林大娘在黑暗中静静听着,心里微微一动。她似乎品出点不一样的味道来。沉默了一会儿,她像是无意间提起:“唉,其实吧,我不想让他走,还有个原因。前几天,隔壁你张婶过来,说要给林默介绍个对象,是她们纺织厂的会计,听说姑娘人挺本分……我这正琢磨着怎么跟林默说呢。他这一走,万一那边真有点眉目,不就黄了?”
宋晚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呼吸一滞。介绍对象?她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黑暗中,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被角。
她半晌没说话,林大娘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翻了个身,似乎准备睡了。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大娘快要睡着的时候,宋晚晚的声音忽然很低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大娘……那,林默哥他知道这事吗?他……同意去相亲吗?”
林大娘迷迷糊糊地,含糊地应了一句:“他不同意能行?他总不能一辈子打光棍吧……他一天不找,我这当娘的,就得给他张罗一天啊……” 话音渐渐低下去,变成了均匀的鼾声。
而宋晚晚,却睁着眼睛,望着黑暗中模糊的天花板,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七上八下,久久无法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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