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痊愈了,尊上也无恙,寰日宗上下自然欣喜万分。
风弈招呼弟子们,将南殿婚仪之物尽数撤去,莫让这些俗气东西碍了神上的眼。
待众人退下,竹声声方关起门来,至镜前细细看额心处的百草纹。
那纹路如同互生的一对枝叶,交错攀延,给予了她无穷无尽的生命力,让她对天地万物的感知都变得格外清晰。
瞧着瞧着,镜中倒影里忽而走出个人来,他环抱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慵懒磁软道:“师姐的谱摆得好足啊,墨瑛定然吓得不轻,只怕再也不敢登门造次。”
竹声声转过身来,眸光深邃:“怎么,你心疼她?”
崔寂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这副在梦中出现过千千万万次的真容,端的是昳丽清秀,顾盼生辉。
他小心翼翼地凑近,与她额头贴额头,鼻尖蹭鼻尖:“我才不敢。”
竹声声腰肢柔软,微微后倾着:“别动,让我看看。”
不止她的额间浮现出百草纹,崔寂的额间亦现出一抹“新芽”,“新芽”比百草纹略小些,又似百草纹一部分。
两人互相看着,几乎同时想起,鬼差周小因与春生仙君的额间印记也是这般,极为相似,却又不尽相同。
周小因生前被春生仙君无意打上了“隶属”标记,无论她是生是死,是人是鬼,春生仙君都能寻到她。
自从得知这层含义,崔寂便觉心头的树开满了花,他与师姐生死相连,魂魄相契,哪怕有天师姐烦了、腻了,也没法丢开他。
只要不被师姐丢下,哪怕再变回一截槁木,给师姐垫脚,他也心甘情愿。
“我修复魂魄还需一段时日,这宗主不如让给师姐来做吧?”崔寂的手在她后腰流连,“有神上坐镇,寰日宗必能发扬光大,再也没人敢欺辱我们。”
竹声声按住他的手:“你想得倒好。我做宗主,那你做什么?”
“我做个护法,抑或侍从,暖床也可,玩物也可……”崔寂执起她的手,无比虔诚地吻上手背,“此番身份明了,你也并非师姐,而是……我的主人。”
他的魂魄为魔气所食,无法仅凭自己修复完全,还得依靠竹声声为他重塑。
两世两生,他无亲无故,无友无交,所有的牵挂和羁绊,唯有眼前一人。
她是她的爱人,更是他的主人。
可竹声声觉得,这样不好。
当年她一意孤行,以灵力滋养槁木化形,为的是让它体尝人间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而并非成为隶属自己的一样“东西”。
可云暄太依赖她了,在天络藤引发的梦境里,他毫不犹豫地更改命令,宁愿被魔物讨伐至死,也不肯让她失望。
他给自己最后的奖励,是拖着满身伤痕,回到高塔之上,他抱着必死之念,却只想死在她怀中。
“云暄,前路还长,你还会有很多机缘,还会遇到……唔!”
竹声声话未说完,冷不防被他咬住了唇瓣。
崔寂紧紧扣住她脑后,攻城略地般地加深这个吻,他不明白,师姐怎么还在与他讲这些道理?她根本就不知晓,她神力觉醒后,他有多紧张多害怕!
区区一截化形的槁木,肖想的却是一位真神,当年神族固然是因镇压魔族而渐次陨落,但他们断情绝爱,不思繁衍,亦是族类稀少另一层原因。
他怕师姐只想着修补结界,想着六界众生,想着抗衡天道,心里再没有一个位置是留给他的。
他闭上眼睛,用力吻着,直到脸上沁满泪水,唇齿间变得苦涩,亦不愿停下。
他的主人,他的神祇,明知他在冒犯,他在渎神,却生受着,没有推开他。
“好了云暄……唔,我……有话,唔……问你。”竹声声唇瓣殷红,鬓发散乱,哪有那般清心寡欲的上神模样。
“你问。”嘴巴要用来说话,崔寂只好含住她耳垂,灼热的气息弥漫着,呼吸也越来越急促难当。
“和离书,”竹声声被那麻痒搔得打颤,“我嗅出和离书以竹叶汁水泡过,你答应入赘,是为了我,对吗?”
“我与墨秋吟约定做一场戏,换取修复灵脉的玉髓丹。”崔寂坦言以告,如今管他什么谷墨门,什么约定,统统都无用了。
“傻子……”竹声声抚着他的脸叹气,“自断灵脉这一招,也太过凶险了。”
“天络藤造出的灵脉,能用上一年,定还有机会……”
“你不许再这般胡闹!”竹声声打断他,后面的话却是越说越软,“往后别再伤害自己了,万事有我。”
崔寂一把抄起她,从镜前带回了床榻上,他滚烫的双臂撑在她两侧,眼瞳因魂魄未全而有些许涣散,被本能的**填充支配着。
“师姐给我吧,好不好?给了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竹声声岂会不知,鱼水之欢最有利于崔寂恢复,可小混蛋说得太过直白露骨,惹的她耳尖都红透了。
算了,与一个魂魄不全的小木头计较什么?
她仰躺着,扯过被角蒙住眼睛,将崔寂的手放在自己的衣带上:“快些罢,还有许多事要做。”
“可是,天快黑了,”崔寂低语着,热气喷在她耳廓中,“师姐当真希望,我快些吗?”
竹声声着恼,抬脚便要踢他,岂料被他一把握住脚踝,摩挲数下,她便再没了反抗的力气。
崔寂知她脾性,一整晚“师姐”“主人”轮番着喊,害得竹声声腰也酸,肚腹也涨,双眸含泪如朝露桃花,最后竟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小木头!小混蛋!”她又羞又嗔,骂人也骂得软糯好听。
崔寂不舍得骂回去,索性继续亲她,她“呜呜啊啊”说不出来话,又急着要说的模样,未免也太可爱了。
这般可爱的神上,不许去天界,也不许去轮回,只许在这儿陪着他。
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
“师姐,我对你说过的那句话,是真心的。”宣泄过后,崔寂静静抱着她。
“……哪句?”竹声声累得快睡过去了。
“天络藤梦境中的最后一句。”
“不记得……你再说一遍。”
崔寂默默叹了口气,他就知道,她一定忘了。
“那句话是……我爱你,上一世,这一世,都爱你。”
“……我知道了,云暄。”
“那你呢?你……爱我吗?”
竹声声窝在他怀中,额头埋在他胸前,似乎过去很久很久,崔寂才听见,她闷闷地应了声:“嗯。”
其实崔寂知道,师姐心里有他,否则从竹林出来时,她不会让墨瑛单独跪着,在人前丢脸。
可他偏要师姐应他一句,只要有这一句,他九死亦无悔。
竹声声神力觉醒的消息,墨瑛尚未带回谷墨门时,裁月就已感受到了。
当年在冰湖畔,他与崔寂约定,半年后再来寰日宗,一切尘埃落定。
可没想到,御主的神力竟然在此时觉醒了,他身为御灵,与有荣焉,是以这回不是偷偷摸摸地来,而是光明正大走的山门。
“好你个魔物!竟敢擅闯寰日宗?!”当值守门的弟子执剑对着他,得双手握住剑柄,才能稳住不发抖。
“哈哈哈哈!区区寰日宗为何不敢擅闯?让你们宗主出来,与我较量较量!”裁月叉着腰,笑得十分癫狂。
竹声声一道传音入密给那弟子:“请他来南殿。”
弟子对虚空遥遥一礼:“是,夫人。”
裁月摸了摸下巴:“哟,这么快寰日宗就易主了?”
弟子警惕地举着剑,故作大声:“休得多话!夫人让你去南殿,你、你快去!”
裁月迈着流星步往里走,南殿,只怕他封了五感、散尽灵力,亦能分毫不错地走过去。
可笑那小弟子,竟还在背后嘀咕,说他一介魔物,会不会在偌大宗门里迷了路。
“御主,久违了。”
到竹声声面前,裁月毕恭毕敬地行了礼,毕竟几百年来,谁也没见识过,真神遗脉觉醒究竟是什么模样。
万一她性情大变,成了个冷心冷情、高高在上的神,纵使碍于血契,她不能立刻诛灭自己,可至少也得痛打他一顿,方才算站对了立场。
然而竹声声仅是仪态更大方了些,她请他落座,直问:“你近来如何?沉渊近来如何?”
裁月随性笑了笑:“我么,老样子。倒是沉渊那帮人啊妖的,听说神农遗脉现世,个个吓得屁滚尿流。”
“他们已是流亡之徒,纵使被魔气侵染,我亦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
“我知你心善。崔寂身上的魔气,可都除去了?”
“已除去了。不过魔气说到底,是贪妄妒恨之念所诱发,虽已除去,但不敢保证,它不会卷土重来。”
“能压制一时也是好的,不枉漉月当年呕心沥血,研制那缚魔禁咒。”
“裁月,你既回来了,我便替你也去了魔气罢。”
“……不,不用。”裁月低头,全然没了方才的傲气,“你若有余力,可替沉渊中尚有清明之徒除去魔气……”
竹声声摇摇头:“他们惧怕我,却很信任你。只有先替你除去魔气,他们才肯与我相见。”
“我说不用,就是不用!”裁月忽然恼了,起身一脚踹开门,离开了南殿。
竹声声唤出崔寂,问他是否明白,裁月为何不愿除去魔气。
崔寂揣测道:“除去魔气,意味着让他回归正道。漉月已死,他回归正道毫无意义,反而会受到天界与正道仙门的压迫。沉渊虽是流亡之地,处境艰难,但凭他的实力,足以自保。而且,他是自由的。”
“所以除去魔气之事,应凭自愿,而不可强求。”
“我倒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沉渊之徒信任于你。”
“什么办法?”
“去鬼界,找周小因,让她将你可除去魔气之事载于蒿墙,如此,六界尽知。”
“好主意。你魂魄未全,不宜再行生魂离体之术。我去一趟鬼界,很快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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