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在那个冬天,你从东京回了家,开始练习琵琶。
这看起来应该是庵歌姬这样的人才会去做的事情,你小时候是个连木鱼都不愿意去碰的人,凭借天赋术式横着走的人,结果开始去学着做咒音师。
还是因为天予暴君的原因让你受了刺激。
你是独女,也是家传术式的最强继承者。
因为你记住的第一件事就是你母亲行将到来的死亡。不,不是什么无药可救的诅咒,也和你没什么关系,就是很普通的癌症。然而随着母亲的衰弱,能够靠近你的咒灵、咒力、咒术师就越来越少,这是天赐的祝福,也是天赐的诅咒。这是咒术世界的自然规律,越巨大的痛苦就带来越巨大的力量——可能五条家的六眼是特例,但是你大概知道,悟睡不着的时间也很多,因为眼睛带来的信息时刻在传入大脑。
“木鱼对你来说太难了。”父亲这么评价这件事,“要把它敲得均匀、简洁。你现在的念头太多,不如从弹琵琶开始。”
你确实单纯得很喜欢弹琵琶这件事,时常拿着拨子练习半天,乐此不疲。
这是你和五条悟疏远的开始,大家好像一下子就进入预备成年的阶段。所以你也开始要做大量和家业相关的事,你背大卷大卷的经书,学习比比划划的仪式,其实你知道和普通的,掌握这些知识的和尚相比,你本人的出现的是更重要的事情。但是你已经完全进入了这个角色,要做出家人的话,那就做好最重要。
直到冬去春来,父亲第一次让你在擦亮它之外敲击木鱼。
你知道那个木鱼在宅子的最中央,但是你没想到,你看见整个宅子在你的敲击声中明灭,父亲在背后抚摸你的头顶,“阿心,看见了吗?”
“看见了。”你回答你的父亲,第一次知道面前的这个大木鱼其实是一件比你想象中还要有意思的咒具。而你们家传的术式在实际运用中到底是个多么有意思的东西。被木鱼声扩大的术式像一个透明的罩子一样盖住了整个宅子,而这个具象化的结界甚至不怎么额外消耗你的咒力。因为每日的仪式都在为它储能。
如果你想,这个结界可以覆盖整个洛中。
你曾经问过悟,如果用六眼看自己的话,会看到什么。他那个时候展现出了罕见的温柔,“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你大概可以想到,可能是遍布全身的花纹,好像猛虎夜叉那样的刺青,又或者是病草纸饿鬼草纸那样,到处都是支离丑陋的人形。那是你的咒术刻印,它束缚了你的正面情绪,也束缚了你的负面情绪。
悟在新年的时候来看过你一次,你的头发已经养得很长,靠在回廊下的柱子边,穿着白衣黑袴,支着腿,在拿着拨子横弹琵琶。
他像见了鬼。
你把眼罩推到额头上,“有什么事情吗?”
“为什么搞得像我死了一样。”他大跨步迈过庭园上的石头。
“可能是我死了呢?”你如此回答他,眼睛因为骤然看见光亮而无法适应,“只是在练习术式而已,等着惊艳所有人。”
“好像是我一直在出任务吧。”他蹲在你边上,像只龇牙咧嘴的猫,但是你们其实都知道,某种无可挽回的裂痕在随着两个人的身份转变而出现。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带你读汉诗,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大概就是说得如此情况。你不服气,当然,但是也不再能爱他,因为他不再属于你一个人。
“悟杀了很多人吗。”你把眼罩摘掉,那不过是个普通的练习方法,突然的剥夺视力之后听觉会更加敏锐。
“但不包括那些最该死的吧。”他这么回答,那个时候悟还带着墨镜,有的时候会有孩子气的神态,“那些身居高位的,傲慢的、自负的、自私的,烂橘子们。”
“那其实应该杀掉天元的。”你这么回答他,“她活得太久了,还要在固定时间吃人。”你站起来,拎着琵琶,往房间里走,“要不要吃柿饼,或者生八桥。”你家里总放着些甜点心,甚至开始自己试着做些甜点心,主要是为了打发时间,又或者获得一些微不足道的成就感。真得开始做僧侣生活的时候,就知道有多少东西需要观察,又有多少恶意需要吞下。
“你真得不觉得自己是咒术师,”悟在你后面跟着,贴得很近,嗅你的后颈,“但确实好像不像以前那么厉害哦。”
然后就打起来了,体术当然是完全不如的,但是很显然,他也不习惯完全没有办法运用术式的斗殴,所以到最后就还是做了。你骑在他身上,看着被你的襦绊盖住的地方,仰头,无法自抑得生理性流泪,大概很久没哭了,他把一边的校服外套抓过来,盖住你头,在这样的黑暗里,伸手给你擦干,“本来以为你会很高兴的,为什么要哭啊。”
“因为没有办法拒绝你啊。”你如是回答,“其实确实是很高兴的,像放跑了的宠物猫又重新回来,但是也觉得很不高兴,因为我再也不能离开这个院子太久,自由自在的了。”这是你的咒缚,这个世界被咒灵和咒术师搞得破破烂烂,但好在你和你家的寺院浑圆如卵,无法被打破。
“阿光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问你。
“透露术式来增加咒缚的强度。”你在黑暗中回答悟,“我成年之后,父亲会退位,我会接过整座寺院的运作,那个时候可能别人就要叫我心法师了。”在繁重的功课和明里暗里的戒律下,获得更强大的术式力量。
“真是让人没办法啊。”他把你翻过来,动作变得相当粗暴,你听着咕叽咕叽的怪声声音,“小光要变成坊主了吗。没想到不愿意加入正义的伙伴阵营,反而要守卫乌龟壳子,是威胁要分手的意思吗。”
“就是,也没有说以后不要再来往吧。”你的脸上还蒙着他的外套,在黑暗中无生轻笑,“但是说要一直在一起也好。要携手一起生儿育女。这种人生诺言对于最强来说是不能作数的吧。”
“小光在否定我作为人的一面哦。”头上的外套被他掀开,主人把墨镜摔到一边,你仰头看那双美型的蓝色大眼睛,带着星光和水光,像在阳光强烈的正午从高处俯瞰湖面。
你在下位做出口型,大意是,我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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