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做坊主的日子里你也不怎么遵守戒律,悟很长时间不来,直到他从禅院家抢来了个儿子,猫才重新考虑钻进被窝的事。他会带着惠来吃点心,只是不再提女朋友的事。你知道大概他被伤了心,但是又能怎么样呢,大家都过得乱七八糟的,但咒术师的世界太小了,老不死的又太多了,所以你们还是会挤在一起取暖。
“好想见到玉犬啊。”你看着面前海胆头的小小孩,“可惜我这里看不到。”
“什么都没有,干净的真空。”悟在大口往嘴里塞栗子羊羹,他还是会来坐坐的,毕竟一个六眼不工作的地方,对他来说都是难得的净土,但是作为习惯了最强的傲慢人士,在这种地方是待不住的,“见到了一个,和小光的术式很像的孩子哦。”
“欸。”你有点怔住,“涩泽家应该没有别的,流传在外面的血脉了。”是远房亲戚家因为机缘巧合觉醒了强大术式的小孩吗,也不是没有可能。
“邪去悔的梯子。”悟难得收敛膝盖,坐直,“术式是消除一切术式。”
“啊。”你抱着膝盖,有一点晃神,“那确实很像。”
“好像很喜欢阿惠的样子呢。”悟眯着眼睛,看起来笑得很是天真无邪,“但还是送回到家里去了,不然真想带过来给小光看看。”
“我并不是这个宅子的镇物。”你敏锐地猜到了面前人的想法,“不是什么生桩、活镇之类奇怪的东西。”你把另一个碟子里装得黄豆粉蕨饼往惠面前推了推,那个孩子看起来就是敏感多思的那一类,跟在没心没肺的悟身边正好,“只是我以它为凭依立下了束缚,我能够变得足够强。”事实上你觉得自己快摸到领域的边界了,这样的话,如果领域展开,即使是天予那样的□□,或许也会被你的咒语削弱呢?再强大的东西,恐怕也会有自己的敌人的,比如,时间。
“但是那个女孩子能无视一切结界呢。”他用叉子拨弄面前的半块羊羹,随着年纪的增长他开始带上了眼罩,束起头发,确乎很有像个老师的大人模样。
“我也可以。”你这么回答,“但我的□□脆弱的像个普通人——我很弱小的。”
“不像人也不像是咒术师。”他点评这件事。
“或者说。最像普通人的咒术师。”你认真地纠正他,你的手上甚至没有沾过血呢。但你也是那些觉得自己有咒力就了不起的人的天敌了吧,如果真得有一天,拥有的力量也好,巨大的痛苦和喜悦也好,都消失了,在几乎不和活人产生交互的情况下,要作为什么样的生物存活于世间呢?
你在操持仪式和每日功课的间隙整理了家里的库房,很多时候能够窥见长辈们的爱好。你的父亲以整理庭园为乐,你的祖母则花了很长时间在刺绣和织造上,还有更早的长辈留下的纸草、卷轴和屏风画,你把画了咒胎九相图的水墨屏风整理出来,摆在神龛里菩萨像的背后:你不知道为什么要如此,但是觉得似乎二者之间应当有某种联系。
“这个画看起来都要破了啊。”悟把手插在兜里,向后仰,如此抱怨。
“但是画得很好。”你把点心盘子收起来,“像是见过什么东西。”
“是加茂家的什么掌故吧。”悟凝视着一人高的咒灵画像,即使有纸上有虫蛀的空和老化的黄斑,那些狰狞丑陋的怪物也像是要从酥得掉渣的屏风里出来,“一个疯掉的家主,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倒也不意外。”你的母亲出自加茂家,没有什么咒力,但是也受到了足够良好的教育,反正京都的大家族都是这样的,因为都是除了彼此之外都没法理解的怪物,于是互相之间联姻,“但是作为装饰挺好的,可以吓跑小偷。”
“看到了。”他评价,“在门口装了闭路电视。”
“毕竟只有我一个人住。”父亲退休去滋贺乡下了,可能现在在很愉快的在开水稻收割机。毕竟这所寺院现在交给你来运转,为人举办仪式的料金也够你生活。
悟带着惠走的时候,你给他了一只桐木盒子。
“怎么,还有伴手啊。”他看起来有点高兴。
“两面宿傩的手指。”也是整理库房的伴生品,之前藏在毗卢舍那像的底座里,你大概明白资质平庸的父亲为什么能够立下那样的咒缚,而家传寺庙的庭院为什么会有各种不洁,这样的不洁导致了强大的你的诞生。
“原来是咒物啊。”悟看起来对此兴趣缺缺。
“它不是属于这里的东西。”事实上摆脱了它对你来说才更高兴,或者说你并没有什么把涩泽这一家名传承下去的兴趣,诸法空相,无罣碍故,无有恐怖。咒灵的产生本来就是因为颠倒梦想,宿傩这样千年前的诅咒王者,其实也只是留恋生人世界的自负者而已。
“阿光。”悟歪头,目光越过墨镜上沿看你,“你还活着吗?”
“如果我是咒灵的话你早就杀死我了吧。”你对此如是评价,“但确实站在生死之间,徘徊不去——倒也不用担心我成了伊邪那美之类的东西,身上长蛆可太糟糕了。”你还想看春天的樱花,夏天的雨,秋天的枫叶,冬天的雪,都是常见但是很热闹的东西,尘世就是如此,充满了轻易就可以得到,但是让人无比眷恋的东西。
“力量啊力量。”他在摇头,“真是害人的东西。”
“我希望死者不要再苏醒。”你回答他,“活人也不许长生,过完这一辈子就算完,受这一百年的苦就够了。”这就是为什么你讨厌天元,拉着整个日本跟她过一千年的家家,这是什么好事。
咒术师掉落咒物,咒物吸引咒灵,咒灵被咒术师消灭。死循环。
“你这样的人多一点就好了。”悟如此评价,你看见他白色的睫毛,和下面像琉璃珠子的眼睛,“但人生中总是有很多遗憾的事的吧。”
“不要去建立新的联系就好了。”你站在门槛里,阳光将外面的他和里面的你之间的界限划得分明。在那一瞬间你感觉到他的不满情绪,但是你还是蹲下来,把另一个盒子递给海胆头的小孩子,摸摸他脑袋,“不要被吓到了——只是术式的原因,所以不方便出远门。”
“这总不能是宿傩的手指了吧。”悟如是评价,他看起来一下子高兴起来,一起蹲下来,“对小孩子的态度怎么比对我好那么多呢。”
“栗子羊羹。”你回答,“你把他那份也吃掉了。”
“我以为是小光让我在两个里面选一个呢。”他看起来很高兴,站起来,带着那个小孩子逐渐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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