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st Day。
周烛正在财务办公室等待财务签字离职表,这是他在津海电视台的最后一天。
前几天向几个地方台投过简历,面试也通过了,只不过是一些娱乐节目,正经的深度访谈节目没有一个有回音。
周烛看着手机上的入职邮件,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复“确认入职”。突然屏幕上跳出孙兰的消息——
【周烛,突发/情况,速来工位!!!】
【五分钟,快来!!!】
什么事这么着急?有突发新闻?
但他要离职了,用不着他去现场。
拿过签好字的离职表,周烛收起手机,加快步伐回到工位。甫一现身,孙兰就跑过来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激动地说道:“周烛你不用走了!”
“怎么回事?”
周烛不解,“发生了什么?”
孙兰打开内网邮件,手机举到周烛面前:“你看,台里发公告了,你不用走了,而且还破格录用为出镜主播,主持《时代焦点》诶!”
周烛接过手机,不可置信地浏览邮件上的每一个字,主要是三个重点:
一、接新闻司、网安部等上级领导指示,对《时代焦点》第四期《对话恒远机构 锐说信/贷经济》的内容导向予以严重批评,对津海台的台长、总编辑、新闻中心主任等所有负责人给予行政降级处罚;
二、对能够坚守新闻原则的媒体人给予高度表扬,再次强调新闻报道的客观公正性、强调津海台的立台之本、强调津海台作为官方喉舌的立场和原则;
而最后一条,是周烛万万不敢想的:
三、对《时代焦点》实习记者周烛力挽狂澜之举给予高度表扬,特破格录用为《时代焦点》正式出镜主播。
“周烛你不用走了!上面表扬你了!”孙兰不停地摇晃周烛的胳膊,感叹果然“善有善报”。
周烛将手机还给孙兰,整个人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惊喜当中。
——他真的成为了出镜主播,还是在山重水复疑无路之后。
《时代焦点》第五期——《企业用工黑洞:劳工无声呐喊》。
演播台后的主播西装革履,发梢一丝不苟地梳在颅顶,露出流畅的额头、微高的眉弓。
男人的嗓音低沉、发音清晰流利,语调严肃掷地有声:
“各位观众晚上好,欢迎收看本期《时代焦点》,我是主持人周烛。”
-
白楼“东宫”。
慕声垂眸看着手里的文件,利落、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李助理拿起签好的文件,汇报完今日的要事,思考了一瞬,说道:“少爷,张耀明托了关系死活要见您一面,已经在白楼守了一周。”
慕声合起笔盖,轻笑:“他还有关系可托。”
“是的,”李助理回应,“江阳的领导班子换掉后,这些人破釜沉舟地将希望寄托在张耀明身上,指望您如果网开一面,他们也有一条活路。”
“让他进来吧。”
慕声放下钢笔,“让我看看他用什么打动我。”
李助理应了声“是”,十分钟后,张耀明穿着已经发皱的西装走进“东宫”。
再不复昔日在公众场合慷慨激昂的模样,诚惶诚恐地像是“进京面圣”。
张耀明推开门,看到慕声的第一秒竟有些诧异和震惊——
传说中的“慕少爷”,如此年轻、美貌。
反手关上办公室门,张耀明走到距离慕声三米远的地方,语气很谦卑地问好:“少爷。”
办公桌后的人正襟危坐,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双手交叉撑在桌面上,掀眸看向他,没有回应。
张耀明很识相地理解慕声的意思——他在等他交底。
“少爷,我就是一介商人、草民,掀不起什么风浪。我能做出一点成绩,全靠您和津海给机会,让我们有空间自己赚钱养活自己。是我膨胀了,忘记了您才是津海的天,您说了才算。”
一番马屁和陈词并没有得到“东宫”主人的认同,张耀明一边说一边用余光揣度慕声,见他伸出食指要按下呼叫键,明白自己刚才说的都是废话,立刻开门见山——
“少爷,我是带着全部身家来向您弃械投降的。我交出我手上一半的恒远股份,以及40%不动产、30%的流动资金转赠给您个人,再额外交纳8亿给津海税局。”
“只要您能放我一条生路,我手上的资产您说了算。”
张耀明的额前出汗,细小的汗珠沿着鬓角滚落。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慕声,试图从这位传说中危险狠辣的津海毒蛇脸上,找寻到一丝动摇。
可惜纵使他阅人无数、自诩是个叱咤商场的成功人士,也无法从这位津海太子爷的脸上解读出任何情绪。
这就是他与权贵的距离,奔赴罗马与罗马主人的差距。
张耀明原本还有点信心,此刻一颗心摇摇欲坠,双腿都站麻了。办公室里静得他仿佛能听到,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在发出“当啷”的响声。
良久,张耀明的耳边传来罗马主人轻飘飘的回复:“这就是你的全部身家?”
“不不,少爷,您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提,只要以我现在的身家能做得到,我一定上交。”
慕声不以为然,表情冷静:“根据调查,恒远目前最大的股东是一家美资集团持股38%,年末分红420亿。”
张耀明听着这句话,后背生出一层汗,隐隐有不好的念头冒出来。
他听见慕声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在耳边回响,像毒蛇的信子扫过他的耳廓,一口咬住他的大脑神经:
“在你来之前,市监部已经成立了恒远小组。明天一早,就会正式接手你、以及蒋严等人名下的所有股份,持股42%,你说——”
“42%年末分红会有多少?”
张耀明的膝盖一软,“扑通”跪下来。
“少爷,我可以将我所有的股份给您——”
“我要你的股份有什么用?”
慕声垂眸睨向跪着的人,“我不缺钱,你将恒远全部送给我,对我而言也就是多了个玩具。”
“恒远国有,比私有用处更大。”
简单的一句话,就将恒远的结局定性。
慕声丝毫没有要和张耀明交易的想法。——这是张耀明此刻突然明白的感悟,从一开始慕声就打定主意要以国有名义吃下恒远,他不稀罕自己手上那点钱。
恒远国有化,一切决策权都有市监部说了算,他的信贷梦将变成泡影。
在来谈判之前,他不是没想过虚与委蛇,先用钱满足慕声的胃口。等答应给他操作的空间后,再买入蒋严和其他小股东的股份,自己再重新成为实际控制人。
恒远还是他说了算,他还是可以继续操作上市,继续用杠杆撬资。从草根崛起,他已经财富自由,在商界他已经做到顶峰,但他发现,在津海,钱永远给权让路。
所以他要通过恒远获得他想要的权,成为能够影响津海经济、甚至决定津海架构的“财阀”。
但他没想到的是,慕声先下手为强,甚至在他刚要动作的时候就对他的全部规划掌控得如此明了。
张耀明仰头直视慕声,声音如破钟,问出他心底最想知道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慕声勾唇浅笑了一下,很淡,“你没有资格知道。”
“放松时间结束了,接下来是正式游戏——”
慕声放下交叉的双手,身体微微后倾,脊背虚倚着椅背。
“如果我是你,我会在接下来的24小时内,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国家马不停蹄地飞过去养老。资产能转移多少转移多少,只要人先离开津海。”
张耀明的衬衫已经湿透,慕声的话耳熟得他不敢置信。紧接着下一秒,他看到慕声抬起手腕垂眸看了眼腕表,以一种宣布猫抓老鼠游戏规则的口吻说:
“准备好了吗?24小时,倒计时开始。”
他所有的话都卡在喉间,充血的双眸紧盯着慕声,高高在上的人表情依旧冷静、冷淡,从他踏进这个房间的第一秒开始,就没有任何变化。
但他知道,慕声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
张耀明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来,最后看了一眼慕声,以十万火急的速度开门,连滚带爬地逃出白楼。
慕声拿起座机话筒,长指拨通李助理的内线:“通知维安部,24小时后,以非法集资罪、行/贿/罪、内幕交易罪抓捕张耀明。”
一场轰轰烈烈的信/贷追捧热潮,悄无声息地消逝,如潮水上岸。
恒远依旧安安静静地运行着,只不过实际控制人早已换了天地。
起初还在《时代焦点》官方账号抨击节目挤兑张耀明的网友,也纷纷掉转枪口,夸赞节目的前瞻性。
周烛浏览着网友的留言,结合同事们私下讨论的“内幕”、“传闻”。
他隐隐猜测恒远应该是已经被上面控制了,而张耀明官方上是说去国外度假,其实应该是逃跑海外。
一转眼竟然天翻地覆。
周烛感叹,果然津海不是资/本/家的秀场,不是任何一个“财/阀”可以发展野心的地方。
如果说是上面出手,那这个“上面”是指慕声吗?
周烛和同事聊天的时候,悄摸打探“内幕”。
孙兰放低声音,观察四周,小声说道:“周烛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你别跟其他人说。”
周烛点头。
“我舅舅是市监部的,他说,这件事是少爷的指示。少爷,你知道是谁吧。”
周烛再次点头。
孙兰的声音再度压低,“这位少爷,还真是……不愧是掌权者,一眼就能看透资/本/家的嘴脸。”
周烛点头如小鸡啄米。
孙兰的话像开闸的洪水:“其实我的看法跟你是一致的,决不能让信/贷成为第一经济,不然老百姓的日子要完蛋了。前段时间某个房/地/产的老总暴雷,留下一堆烂尾项目。但好歹留下了钢筋水泥,上面还有得用。信/贷、杠杆,这一旦暴雷。留下来的只有空气。”
“所以啊,张耀明有今天真是活该,而他有今天,才让我对'群众至上'有了实感。以前我从一些传闻里听别人说,这位少爷的手段很了得,不管别人死活,以为也是个官/僚/主/义、高高在上的阶级,但是这件事让我有点觉得,他好像还是挺为民着想的。你说呢?”
周烛陷入沉思。
他不清楚慕声做这件事的初衷是什么,孙兰说的“为民着想”又好像跟慕斯沾不上边。
但他不得不承认,慕声对事态的掌控。
如果说这个世界是一场棋局,那慕声绝对是掌控全场的棋手。
而他是棋盘上,毫不起眼的旗子。
没关系,他接受自己的身份,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但他会努力让所有旗子都明白游戏规则,即便不能作为棋手、不能成为规则制定者。
他们也有了解规则的权利。
对社会本质接受良好的周烛,结束了本周忙碌的工作后,周六如约来到别墅庄园。
算起来,这周就是一个月了。
周烛在踏进大门的那一刻,脸颊就已经红透,某个地方也诚实地抬头。
袖箍紧紧绑着,随着他的迈步的动作,与布料摩擦。
宽阔明亮的客厅,偌大的沙发上坐着熟悉的身影。
在手杖点地两下后,周烛乖巧地跪下。双腿与肩齐宽,双手放在身后,抬头仰视眼前的人。跪姿标准,身形挺拔。
他咬了咬唇,声音含糊:“……主人,已经……一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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