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解决,便须得一劳永逸,绝了后患才好。”慕清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做了决定。
“我们去找父亲!”
“为何?”清芷不解,“父亲向来不管后宅琐事。”
慕清抿了抿唇,目光却清明澄澈,她心里并非全无胜算:“正因为父亲平日不管,才更要找他。公中的份例,明面上必须是一样的,这就是父亲要的‘太平’。”
从目前看四个女孩表面尚且还算一碗水端平,慕崇文既宠幸扶持云姨娘,便说明这个人不是把嫡庶看得重的人。
他若是对林氏不满,这里面便有做文章的可趁之机。
“如今奴才们克扣炭火,是把事情做到了明面上,等于在打父亲的脸。我们这就去把他想要的‘太平’还给他。”慕清说,她眼里闪过锐利的光,“一来,能解你燃眉之急;二来,也是要看看,父亲为了维持这‘太平’局面,愿意做到哪一步。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找父亲......”清芷犹豫,“我不敢。要不算了,我忍忍也是可以......”
“忍?”慕清皱紧眉头,柳姨娘沦为林氏弃子就是太忍!清芷还小,只见到眼前日子困苦,慕清心知肚明若清芷退缩,更苦的日子还在后面。
“三姐姐,在这府里,退一步从来不是海阔天空,而是万丈悬崖!”
见她还是畏葸不前,慕清又添了一把火:“我可不像你,我小娘说宁做‘主母心腹大患的刺头’,也不做‘忍气吞声的孬种’,你看我们母女的日子可比你们强多了。”
她弯起嘴角,动作缓慢帮清芷理平衣服上的褶皱,“你越是退,她们就越觉得你好欺负,直到把你啃得骨头都不剩!”
这话并非假话,也确实是云姨娘说的,清芷回想窥见的锦霞院的富贵,随之对比强烈的是她和柳姨娘在晚晴居的清苦日子,就连基本生活的炭都要仰人鼻息,情绪激动忍不住又咳嗽不止。
她小脸咳得苍白,慕清看着清芷单薄的肩膀和低垂的颈子,像雨中无处可躲的雏鸟,忽然伸手替她拢了拢耳边散落的碎发,指尖触到那冰凉的耳垂,又飞快地缩回。
“少自作多情我在帮你了。”她别开脸,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放软了些,“所以你也趁早别觉得有任何心理负担。”
“我这个,就是看不惯那起子奴才踩高捧低的嘴脸。你我在府里处境相同,若不趁着今日把这份公平立住了,他日轮到我的时候,谁还会为我不平?”
“你若是不想去——”慕清语气放缓,流露出几丝失望,“那我何苦忙前忙后,你还怨我哩。”
“好妹妹,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岂会怨你。”清芷原本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听这话,她用袖子用力一抹,苍白的脸上竟透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我愿意和你一起去!”
清芷的反应在慕清意料之中,她从送糖一事就思忖这姑娘平时畏缩,但关键时刻应还有几分胆大和叛逆,再说了兔子逼紧了还要咬人。
她狡黠一笑,拉着清芷的手紧了紧,难得温柔,将自己的力量和温度传递过去,希望给这个勇敢的女孩一点支持。
“莫要怕,一切有我。”
慕崇文正在书房临帖,眉宇间带着一丝朝堂事务带来的沉郁。见俩女儿联袂而来,他放下笔,语气平淡:“何事?”
慕清上前,一边将克扣炭火之事娓娓道来,一边不动声色大量这位慕府的当家人。他已年近不惑,慕清见多了这个年纪中年发福、大腹便便的油腻男人,但慕崇文却还保持着身形清瘦挺拔,面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清俊,慕清想这一家四姐妹的精致倒是找到了源头。他像是个好脾气的父亲,听丫鬟婆子们闲言碎语说对云姨娘母女有多么偏袒宽厚,现下面对不请自来告状的女儿,也一直负手而立,静静倾听。
慕崇文目光沉静,带着一丝审视,偶尔闪过一丝极快的光,转瞬疏忽不见。
慕清却不敢放下戒备,她边说着边极其专注地不放过慕崇文脸上一丝一毫情绪的变化。虽有林家财力开道,但一个年纪轻轻通过科举,又一路爬到五品的男人绝非简单角色。
慕崇文听罢眉头轻微一蹙,几乎不可察觉,视线转移到躲在四姑娘身后的清芷身上,而后皱了皱眉。
“些许小事,也值当跑来书房?”慕崇文语气里透出些许不耐,挥挥手,准备像往常一样,交由身边人去安抚,“去找你们母亲处置便是。”
慕清敏锐捕捉到了慕崇文眉宇间那一闪而过的烦躁,心下一沉。
她的预感成真了,从清芷那里晓得慕家而今吃着林家的银子,她就已经有所预料。
慕崇文对她们这些女儿并非不慈,只是这份慈爱,远重不过慕府的体面,更重不过他与母亲林氏之间那微妙的平衡。方姨娘温柔解语,云姨娘娇艳可人,可父亲心里清楚,这后宅的体面风光,大半都系在林家那源源不断的财富上。为着庶女房里几筐炭火去寻正妻的不是——这样赔本的买卖,精明的慕老爷是断不会做的。
可是这趟总不能白来啊。
慕清电光火石间想到了另一件事,慕崇文在她们进来之前心情不好。
这个表现能说明什么?一个男人,既然他不屑于后宅的鸡毛蒜皮,那烦恼的源头必定来自朝堂。
想想,一个文官清流,干得是礼部郎中这样清贵的职位,能在乎什么?又有什么能打动他?
慕清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带着委屈,言辞却陡然清晰锋利起来:“女儿知道,此等琐事不该叨扰爹爹。寻母亲主持公道本是正理,只是……”
她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
“只是那周婶子当着三姐姐的面,便敢嘲讽柳姨娘‘还以为自己是夫人跟前得意的春桃姑娘’。女儿想着,她一个管事婆子就敢如此作践主子,传出去旁人不会说是奴才势利,只会议论爹爹治家不严、纵容下人欺辱庶女。若被御史台闻风奏事,参爹爹一个‘齐家无方’……”
“岂不是连累了爹爹的名声!”
慕清表现得忿忿不平,俨然一个为父担忧的好女儿。
“啪。”
湖笔被不轻不重地搁在青玉笔山上。
慕崇文目光一凝,脸色沉了下来。他盯着慕清娆,这个素来娇俏的女儿,此刻眼神清亮,竟带着一股不容小觑的执拗。
“哦?”慕崇文尾音微扬,带着审视与压力,“依你之见,为父该如何?莫非还要亲自过问几筐炭火不成?”
慕清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女儿不敢。只是想着,奴才们敢如此,无非是仗着有人撑腰,或是笃定主子们不会为这点‘小事’撕破脸。今日若轻轻放过,他日府中下人纷纷效仿,今日克扣三姐姐,明日便能作践到我头上!长此以往,父亲治家之严明何在?”
书房内陷入一片寂静,只听得见窗外细微的风声。慕崇文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慕清身上,像是在重新掂量什么。他沉默片刻,忽然冷笑一声,话锋如刀直指清娆:“你说得头头是道。那你待如何?去与你母亲对峙,将这下人之事闹得人尽皆知,让全京城都看我慕府的笑话?”
这一问极为凶险。
慕清心头一紧,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她不能退缩,更不能真的提议去和主母硬碰硬。
她立刻垂下眼帘,做出恭顺却委屈的模样:“女儿怎敢与母亲对峙?只是……只是想着,父亲乃一家之主,不必父亲亲自过问,只需让身边得力的长福或长顺哥哥往管事处站一站,让那些捧高踩低的奴才们知道,这府里的事,无论大小,都逃不过父亲的眼睛。他们自然就知道怕了,以后也会谨守本分,再不敢生出这些事端来动摇家宅。”
慕崇文看着眼前这个女儿,一时没有说话。
良久,慕崇文忽然轻笑一声,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他忽然如鹰隼般扫向侍立一旁的贴身小厮长福,声音听不出喜怒:“都听见了?底下的人,如今已经张狂到这个地步了?”
长福何等机灵,立刻躬身:“老爷息怒,是奴才失察!竟不知有这等刁奴,敢欺到主子头上,还险些玷污了老爷清誉!”
“奴才明白!这就去管事处,定将此事料理干净,查个水落石出,严惩不贷!”
慕崇文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默许。他复又看向慕清,眼神里审视多于慈爱。
这个他与云裳的女儿,原以为十成十地随了她小娘,是个空有美貌、心思浅显的,没想到还藏着几分机敏。虽打着小算盘,但确实戳中了他。人的名,树的影,又何况是文官,慕崇文再仰赖林氏也不免有所恼怒,家里不缺这点钱财,内宅妇人只逞一时爽快行事,他还要他的官声体面呢!
“罢了。”他神色稍霁,目光在两个女儿身上打了个转。都是十三四岁的花一般的人儿,府里精心栽培这些年,总不能真让林氏随心所欲地作践。
“既如此,便让长福去料理。”慕崇文语气缓和下来,又变回一派慈爱模样,“往后缺了什么,直接让丫鬟去取,就说是我的意思。”
“断不会让你们再受委屈。”
慕清立刻拉着清芷行礼退下,自始至终,没再有多余的一句话。
直到走出书房很远,清芷才敢大口喘气,手心里全是冷汗。
本章出场
慕崇文 京城五品礼部郎中
小厮 长顺和长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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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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