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没了亮色,瑞清城的灯盏点点亮起,福缘楼内也飘起似有似无的酒香,各色各样的八卦也被人不厌其烦地谈起。
“这陈八日一开始就是凤婶儿铺子里一个打杂的吧,你说本事咋这么大呢……”说话的人眼色迷离地比了个“八”,来回晃了晃,继续道:“就八天,八天就把案子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连人都不用亲自抓——啧啧啧,脑子咋就这么好使呢……”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起酒盅跟旁边摇头晃脑感慨的人碰了杯,语气有些飘忽,似乎也醉了几分:“话说…陈连平是怎么进的府衙有的差事啊?”
那人晃了晃手里的酒盅,浑黄的酒液洒出来不少,那人干掉了盅内剩余的酒,哈出一口爽气,道:“具体什么情况咱平头老百姓知道的也不多,大概是刘大人还是推司*的时候到凤婶的铺子附近查案,这陈连平呢过去凑了个热闹,结果只看了个表面就说出了死因。
据说刘大人当即来了兴趣,邀请他一同查案,但是陈连平好像拒绝了——后来又不知怎得,陈连平八日之后直接把凶手抓到刘大人的面前了,陈连平也因此扬了名,都叫他‘陈八日’……”
那人顿了一下,又狠狠“嘶”了一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也随着这嘶声顿了一下,食指慢慢摩挲着盅沿。
不多时那人晃晃悠悠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陈八日还真是精明,只在府衙挂个闲职,找他办个案子还另外收钱——啧,我说他咋这么多酒喝呢!”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轻柔地将酒盅放下,又留下两块碎银子,走了。
身后,那醉醺醺的人还在嘟囔:“陈八日那右眼是不是真的跟天神连着,死人生前啥事儿他都知道哇……”
拥有“神眼”的陈连平此刻还在满树满屋的找着他的鹞子。
为什么找鹞子?
因为他的鹞子抓着他的钱袋子藏起来了。
大概是嫌他一整天不给鸟吃饭吧。
最后陈连平不知掏了家雀儿哪个藏食的酒坛子,才把钱袋拿回来。
拿回钱袋的陈连平立马要去福缘楼打上二两酒,路上撞到个人,陈连平感慨了句“还挺结实一人”就往那个亮堂堂的地方奔。
日常比陈连平醒得早的家雀儿今天也比陈连平起得早,它本来打算从小酒坛子里翻出来一个老鼠干啃的,但是它又看见了昨天晚上陈连平顺手带回来的烧鸡。
于是一只十分漂亮的鹞鹰径直飞向那个油花花的纸包,抓起纸包就往院子里飞。
家雀儿在杏树上吃了个半饱,陈连平才算有了点要醒的动静——但终究是没起来。
巳初已过,家雀儿的鸡骨头也处理完了,魏初青更是在院外把门敲得震天响,陈连平这才爬起来,手往饭桌上一伸,嗯,空的。
嗯,陈连平精神了。
一骨碌爬起来,冲到小院指着那棵杏树威胁道:“你今天自己找饭,别指望我再给你一点肉!”
杏树上那个鹞子一声不吱,站在树枝上当假鸟。
临出门,陈连平特地回屋把钱袋揣上。
开门见了魏初青,揽着人家就要往早市走。
魏初青一边跟着他走,一边陈述事实:“巳时了,早市已经散了。”
陈连平干咳了一声,抬手往南边指:“去城南,咱去看看庄老板的铺子。”
城南,百仁布庄。
布庄上着门板,置衣架上的布料已经空了大半。庄百仁的妻子万云袖静静地收着布匹,她的眼睛红肿的不成样子,眼角还蓄着泪,一低头就砸进了布匹。
门板铛铛响了两声,万云袖有些惊恐的转过头,语气也有几分应激:“谁?”
“掌柜的,开门做生意啊!”
万云袖皱了皱眉,朝门外喊:“家里死了人,不开张。”
门外,魏初青抱胸看着陈连平胡闹,有些怒气,但是一句话不说,只是瞪着他。陈连平也不管他,继续敲门板,往里边喊道:“我就来买块布顺便查个案!”
不多时,门板卸下一块,些许亮光照在万云袖憔悴的脸上。
万云袖也不说话,只是让出道,示意两人进去。
陈魏两人进去之后万云袖又把门板上了回去,店内恢复昏暗,只有些许光亮透过门缝打在地上。
“你们不用查了,我夫君是自尽而亡。”
来人都被万云袖这句话弄得找不着北,魏初青愣了一下,直截了当地问:“既然是自尽,那为何报官,还点名让陈连平验尸?”
陈连平本来打算扭头就走的,听到魏初青这句话来了兴趣,转头看向这个十分憔悴的女人,问她:“哎呦,你夫君这案子还真是奇怪啊,既是自杀,却去报官,寻常人家里死了人都不大喜欢仵作验尸,而你却指名让我去验尸——怎么,你与我有仇,想砸了我陈八日的招牌?那你可真狠,为了砸我招牌不惜杀害自己丈夫……啧啧啧……”
万云袖一下被他激了起来,语气急切地反驳:“才不是!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我也不想老庄死了还被剖开!如果不是你,我夫君根本不用死!”
万云袖越说越激动,眼里泛着血丝,怒目圆睁,眼泪直流,指甲掐进手心,却是一步不往前迈。
陈连平也从她的言语中听到了重点:“你的意思是你的夫君与我有关联?”
闻言,万云袖眼泪掉的更凶了,整个人更是颤栗着,手心都要掐出血了。
“庄百仁是跟陈连平有关联还是和我这个人有关联?”陈连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继续追问她。
魏初青有些听不懂,“你这是什么话?你不就是陈连平吗,整个瑞清城都没见跟你重名的。”
万云袖也觉得此刻的陈连平像是疯病犯了,走到门口卸下门板露出外头的光亮,她把门板扔到一边依旧站在阴影里,瞪着陈连平,与其也不见得好:“我听不懂你的疯言疯语,我现在不想看见你,给我滚!”
陈连平也有些疑虑想要回去再看一眼尸体,向万云袖行了个礼就扯着魏初青走了。
但魏初青明显不想就这么走了,刚走出去不远就收回自己的衣服问他,什么都还没查到,怎么就这么走了?
陈连平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大门紧闭的布庄,说:“你没看人家老板娘恨不得把我砍了吗?再不出来我怕我把命落在那儿。”
魏初青十分不耐地“啧”了一声,又说:“你有事儿喊我,我给你当着点儿。”
不等陈连平点头,魏初青扭头就走。
本来还想恶心恶心魏初青的陈连平:“……”
陈连平又去了停尸房,昨天看的散漫,现在陈连平十分有目的的去翻找。
果然,庄百仁左手手腕内侧有一大片创伤,像是被人直接削去一层皮。还有后腰,有一道直直的横向刀疤,上半身更是又大大小小或长或短的疤,后腰的那道是最具标志性的。
陈连平默默整理好庄百仁的尸体,踏过门槛的脚步有些虚浮,他目光涣散,呼吸更是粗重,嘴里好像在念着什么,但是声音太模糊没人听得清。
一路上凡是看见陈连平这幅样子的都要感慨一句陈连平是不是一夜之间就老了。
走到府衙前院时撞见了刘元庆,陈连平疾步来到刘元庆面前,紧着嗓子说:“刘大人,案子我不接了,钱也不要了,衙里挂着的职位您也撤了吧!”
很快又自顾自地原地乱转,嘴里乱嘟哝着:“今晚就走,继续往北走,我就不信还能找到……”
刘元庆从没见过这样的陈连平,但大抵猜出些什么,他说:“你可以今晚就走,但是你仇家肯定能找到李杨氏(凤婶),魏初青,甚至是你的下一个藏匿点。陈连平,你躲不了一辈子。”
陈连平的眼睛总算聚了焦,人也回了些神智,他向刘元庆恭敬行礼,道:“多谢刘大人提点,容属下告假回去好好想想。”
刘元庆听了这话大概知道了陈连平的意思,点头应允了。
得到应允后陈连平转头就往自己的小破院走。
刘元庆看着陈连平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又浅浅呼出,他知道,陈连平不好赌,见官也不惧,所以陈连平的“仇家”怕是不止能控制寻常百姓,极有可能让瑞清城陷入困局。
据说皇帝病重,尚未及冠的太子掌权,各州更是想要趁机扩大势力,都想当土皇帝。只是没想到,这个像是流氓的陈连平竟然也能扯进各州的纷争……暂且让他跟着布局之人走两步吧,至少瑞清城要保住……
陈连平回来之后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木木的盯着杏树看。过了好一会,他站起身来去了魏初青家里借了铁锹,在杏树底下挖出几个陶罐,揩去表面的泥,打开其中一个陶罐,拿出三四个铜板,掂量两下,揣进袖子里,又把坛子重新封好,悉数埋了回去。
做完这些,陈连平抬头看了看耀眼的太阳——天挺早的,连吃午饭的时间都不到。
他抬起胳膊将袖子在脸前晃了晃,听见袖子里有铜板相撞的动静,翘起嘴角笑了。随后看向在树上全程观摩陈连平奇怪行为的家雀儿,说:“家雀儿,吃肉饼吗?”
*推司:专理查案的府衙官员,职位较小,但是在编
哇……我好装啊…?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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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百仁布庄【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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