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百仁布庄【3】

肉饼最后也没给家雀儿吃一口,甚至把家雀儿借出去抓老鼠赚铜板了。

魏初青这边刚从库房下了职,本来想去饭堂叫陈连平去他家吃饭顺便交流交流进展的,却发现整个府衙都没他的人影。问了旁人才知道陈连平回府衙之后的事,听到陈连平有了离开瑞清的想法之后,心里有些打鼓。

回了家,魏初青跟妻子秦韵说了陈连平的事,秦韵沉默半晌,夹了一筷子肉片,道:“怎么说也算是朋友,更何况咱家的营生多少沾了他的光,若他真要走,你得送上一程。”

魏初青点点头,拉着小板凳跟妻子并肩坐着,饭也不吃了,拿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孕肚,说:“陈连平这人脾气怪得很,如若他继续留在瑞清,等咱的孩子出生了,叫他当干爹吧……”

说着,他顿了一下,神情复杂的继续说:“但是坚决不能让他拉着咱家孩子成天往停尸房逛!也不能跟他学着当酒鬼!”

秦韵被他逗得笑出了声,咳了两声恢复一本正经的样子,轻打自家夫君:“不要在人家背后数落人家。”

“好,知道啦!”魏初青笑着扯着板凳坐回去重新抄起碗筷,“吃饭吃饭!”

秦韵点点头,又转头朝着厨房喊:“娘,别忙活了,鸡汤不着急喝的!”

……

陈连平叼着肉饼逛到城南,拐进一家茶馆,就着红褐的茶水跟旁人瞎唠:

“哎陈八日听说你今天上午跟见了鬼似的,什么事啊能让你吓成那样?”

“因为我发现我钱袋里的一个子儿都没有了,这不今天让我家的鹞子出来赚钱了吗。”

“有了你这只鹞子,都没有多少人来我这请狸奴了。”

“对面那个铺子怎么一直关着门啊?”

“啊?哦,那个铺子前阵子盘出去了,听说是南边的一个富商盘的,不过一直不知道做些什么买卖,也一直没怎么弄装横。”

“盘铺子不得去府衙给契约盖章吗,我怎么没在府衙见过什么富商去盖章呢?”

“你又不成天在府衙待着,怎么见?话说这个富商盘下铺子之后只拜访了庄老板的铺子,然后在瑞清留了一天之后就走了,也没留什么伙计看铺子,真是奇怪。”

“你说……那个富商喝过白景绿针吗?”

“天知道?那种好茶,只有邺水皇城的达官显贵才喝得起吧……”

“你说这富商会不会就是从邺水来的啊?我猜他想来咱这里看看有没有新的商机,结果一看咱这里太安逸了就不知道干什么了。”

“我看着不像,我听说啊这富商是走水路过来的,这邺水河跟咱这锦衣河连不上,更何况咱瑞清再往西走两步就是柳州了,柳州之北就是边境,怎么可能放着边境大好的生意不干来咱这个犄角旮旯的小城呢?我估摸着啊,这个富商啊是从津州过来的,路过……”

跟陈连平唠嗑的人还没说完,陈连平这边就冲着汤间喊:

“老李头!你这次品小茶碗裂开了!茶汤烫我一手!”

“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李青庐骂骂咧咧地从汤间出来,手里还拿着个茶臼。

嗯,气势很凶。

陈八日怂了。

陈连平冠冕堂皇语速极快地说了句“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计较了,我家鹞子喊我回去喝耗子泡酒了我得走了!”而后撂下铜板就跑了。

麻溜跑出来的陈八日转脸又往福缘楼里头跑,闻够了酒香,出来拎着二两黄酒半只烧鸡迎着夕阳往家慢悠悠的走。

回到家,十分不出意料的看见那个肥鸟站在刚冒芽的树枝上,两只眼冒着明黄的光。

不用多想,这个鸟又饿了。

陈连平将手里的东西放到小木桌上,一边拆纸包一边嫌弃着自己的鹞子:“你一天吃八顿你也觉得饿!你还能飞的动吗,少吃点吧!今晚的烧鸡没你的份!”

也不知道这只鹞鹰是不是听懂了,张开翅膀飞下来,精准落到陈连平上午挖陶罐的地方,开始用鸟爪子挖土。

陈连平看的眼皮抽抽,扯下来鸡腿,把剩下的部分往桌子边推了推,然后用脚把胖鸟拦到一边,没好气的说道:“吃!飞不起来了才好!”

可恶啊,竟然被自己养的胖鸟给威胁了……

陈连平忿忿的拎着自己的二两酒和流油的鸡腿坐到木椅上吃“晚饭”。

今夜难得陈连平没有吃饱喝足就睡,在院子里将胖鸟扒拉的那点土填回去,踩实了,才算放心。坐在院子里抬头望了会儿月,然后出门去翻府衙的后墙了。

陈连平踩着值夜更夫的鼓梆声钻进自己半月都不进一回的科房,点了个烛台,一个架子一个架子地翻找到庄百仁的户贴,又找到府衙的黄册,去找庄百仁迁入瑞清的时间。

瑞清城近十年的人员增减变化并不明显,迁入迁出,出生死亡都在府衙黄册上清楚的记着。再根据庄百仁的户贴开始在瑞清缴税的时间,基本可以断定,庄百仁是在宣庆十九年也就是六年前。

陈连平猜测,庄百仁藏匿一年多的时间养好伤,并且成为普通小商贩,北上在瑞清定居,过起了平淡安宁的生活。只是不知道,万云袖是从什么时候出现在庄百仁身边的……

门外隐隐有了鸡叫,值夜的更夫也敲着梆子报了四更天,再看看科房里头,烛台的灯火只剩下小小一点,陈连平也困得睁不开眼,索性灭了烛火,搭了两个蒲团就这样睡了。

直至天光大亮,陈连平依旧睡得安稳。科房里其他衙役开门见他睡在那里吓了一跳,都知道陈连平性子怪,行事风格也没多少正经,也就没打扰他。

这边刚准备静悄悄干活,那边陈连平已经爬起来将蒲团放回原位,准备把自己看过的户贴和黄册放回去了。

这一幕看的那位开门的衙役嘴角抽抽,却也终究什么也没说。

陈连平刚出府衙大门,迎面撞上匆匆赶来上值点卯的魏初青,跟唠家常似的跟他打招呼:“初青上值去啊。”

魏初青停了一下,大概知道这个人昨晚翻墙进府衙睡了。扭头问他:“你起来之后去厢厅点卯了吗?”

陈连平的嬉皮笑脸一下就没了。

他又想了想说:“科房的衙役点卯比壮班晚一点,我还有时间…”他顿了顿,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初青啊,跑起来吧,壮班要点卯了。”

……

陈连平又去了城南,又去敲了百仁布庄的门。

这次开门的不是万云袖,是她的父亲,万泊。老人的面色也不怎么好,开门看见陈连平也没太多的情绪,只是静默地让出路,示意他进去。

万泊请陈连平去了布庄的后院,陈连平没敢让万泊给自己倒茶,自己拿起茶壶倒了两杯清茶。倒完,又向万泊板板正正地行礼,道:“万老伯,庄老板的尸首您可以领回去了。”

万泊酌了口清茶,小幅度点头,喉咙总算响起干涩浑浊的声音:“我女儿,在我城外的家里。”

陈连平点点头,“是好事,免得留在布庄伤心流泪,多少对身体不好。”

万泊抬眼,浅褐色的眼睛依旧清明。

“你跟庄百仁,认识。”万泊顿了一下,又加上了两个疑问词,“对吧。”

“……是。”陈连平深吸了一口气,“我们给同一个主家做工,但主家里雇的工很多,以前只是隔着距离见过。

加之他的容貌发生了些许的变化,一直没认出来——直到昨日我也只是靠着他……靠着最后一次见他时的伤势和手腕上那块疤才认出来的。”

万泊放下茶杯,手指来回敲着腿,仰头望着天,沉吟道:“欠了不少债吧?”

陈连平低下头,自嘲道:“主家叫我们干活啊……欠不欠的,都得干呐……”

“既然想跑出来,这个债你们还是愿意欠下。”

似是觉得这话有些可笑,陈连平轻哈出个气音,歪着脑袋盯着万泊:“我们跑出来只是为了自己,欠不欠债、欠了多少,我们可不管!”

陈连平坐直身体,抄起杯子灌了口茶,哈出一口爽气,做尽了流氓的派头:“您算是个清明和善的人,跟我以前的一个主家挺像的,不过可惜啊,他死的挺早的。”

说完,他扯开嘴角笑了笑,眼里没多少笑意——不过因为右眼上下各有一颗痣,对称的凤眼倒像是大小眼,显得有些凶又有些滑稽。

万泊轻咳了一声,站起身来俯视着他,道:“布庄里多数东西还在原处,有什么想看的趁现在看看吧,老夫酉时再过来锁门——下次再想看就自己翻墙吧。”

陈连平看着这个老头走到后门口了才喊道:“老头儿!给庄老板下完葬,若想散心往西走走看看吧,南边挺危险的。”

万泊笑呵呵地朝后摆了摆手,开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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