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婉娘

草屋中,婉娘正耐心地教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念书,书上的那一句,正好是“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小男孩摇头晃脑,在书本后面轻瞄母亲羞红的侧脸。

婉娘原本也是不识字的,只是在陪着刘盛温书的时候,才跟着学了一些。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头一笑,再抬头就看到了小男孩眼中的戏谑,忙板着脸敲敲他的圆脑袋,“不好好看书,想什么呢?”

小男孩吐吐舌头,嬉笑着说:“我记得爹爹说过,娘亲的名字就是从这里来的。也不知道,爹爹现在走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过年夜的那天,外出拜访老师的刘盛归途捡到了这个小男孩,许是自己年幼时的经历,他便大动恻隐之心,带着那个孩子回家。婉娘也是个心软的人,很快接受了这个小男孩,一家三口,过了半个月温馨的平静日子。

直到一个月前,刘盛不得不启程赶考,才与家中妻儿分开。离别那日,刘盛在她耳边承诺,无论是否功成名就,回来后都会与他们相守一生。

想起丈夫离走时的眼神,婉娘低眉轻笑,抚摸着小儿脑袋,“算算日子,再过不久,爹爹就到京城了。你也要好好念书,日后和爹爹一样,做个懂理的人。”

小男孩收了脸上的,握着不大的拳头重重点头。

莞尔一笑,婉娘出了房门,打算去准备些吃食。合上门之后,脸上却闪过一丝郁色,也不知刘盛哥哥一路上盘缠够不够用,这几日为何也不写信回来了。

还没等到她走到伙房门口,赵大嫂就匆忙过来,满脸痛色地拉着她就走,“婉娘,出事了,你快跟我走。咱们村里,只有刘盛最有本事,你是他娘子,定然也是有主意的,快随我去看看。”

拿着手绢擦拭指尖,刚才郑员外又甩了一个人巴掌,接触到了这些下贱人,他眉间皱纹更深。不耐烦的视线中,突然闯进一个温婉柔美的女子。

婉娘收回看向乡老的哀痛目光,强忍镇定地看向郑员外,方才赵大嫂已向她解释了一切,“郑员外,纵然你再怎么权势滔天,就可以这样打死人吗?这村子是我们世代耕种的地方,仅仅因为你的喜好,就要让这么多人流离失所?”

阴狠的唇角勾起,俗套至极又自然而然地,郑员外看上了婉娘。放过村子的唯一条件,就成了他带走婉娘。

赵大嫂后悔至极,与再次陷入愤怒的村民们一起冲上来,却再次被郑员外的随从赶走。地上歪七扭八躺着无数人,赵大嫂更是头上流着血还要婉娘快跑。

深吸一口气,婉娘抬头,讲述自己已经嫁人,谈到最后,脸上嘲讽一笑,“难不成赵员外,除了爱抢占别人的田地,还喜欢抢占别人的妻子?”

“未尝不可。”郑员外附身,捏着她的下巴,“无数读书人,进京之后都会被富贵迷眼。千金小姐和书生的故事,可不少见。不如我们打个赌,你夫君若是高中,一定不会回来要你。”

捏紧拳头,婉娘抗拒着心底深处的自卑,“好,我跟你赌,我夫君绝不会如你所说那样。”

阴冷一笑,郑员外重新上轿,意味深长地说:“我给过你们机会了,是你们自己不珍惜。”

眉心皱起,婉娘心中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不过第二日,预感便应了验。无数带刀壮汉冲入村庄,烧杀抢掠,半日之内,血流成河。幸存者们,连同婉娘和小男孩一起,被绑入郑员外的府中。

洁白的狐毛毯上,郑员外赤脚挥手,让管家带着其他村民们退下。独留下婉娘和男孩一人。饶有兴致地撑着下巴,他朝小男孩勾勾手指。

难藏脾气的小男孩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坏人,我杀了你!”

轻易拎起小男孩,郑员外嗤笑,“小杂种,就凭你?”

“你到底想怎样?”婉娘握拳,咬牙问道。

轻笑一声,郑员外将小男孩甩远,稚子的头猛地撞向桌角,昏了过去。

婉娘如同被踩了尾巴一样喊叫一声,踉跄着扑过来,试图唤醒孩子。

挠挠自己的耳朵,郑员外走过来,用脚描摹她的身躯,“又不是治不了,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强忍着屈辱感,婉娘仰头看他,“你不是说要和我打赌吗?”

“我只是说了和你打那么一个赌而已,又不影响我得到你。”看到她眼中潜藏的屈服,郑员外勾唇笑,“做我的妾,我替你养着这个小杂种。”

咬着舌尖,婉娘发现自己终究无法妥协,余光瞄向一旁的柱子。

察觉到了她的想法,郑员外笑的毫不在意,“你想死我不拦着,但是活着的人更多。你的儿子,还有那些村民,若是你能坦然接受因为你的死,他们都过得生不如死,那你随意。”

绝望之色,终于爬上了她的眼睛,婉娘瘫坐在地,喃喃点头。可意外的,郑员外压根没有碰她,而是将她好吃好喝地供在府中。

直到半月后,婉娘被郑员外带着,走到一个豪宅面前。困惑地睁着眼,婉娘不知这里是何处。

吸着鼻子闻一闻,她身上已经没有了乡间农妇那令人作呕的味道,郑员外亲昵地亲吻一下她的耳尖,“娘子这就不认识了?这里可是你之前的家啊。”

早已木然不知躲闪的婉娘,听闻此言瞪大了眼睛。那几间草屋,谁知还有这样“风光”的一天?

拉着她的手,郑员外不由分说地带她入内,兴致勃勃地介绍景色。最后进入的一间卧房中,躺着一个甚是简朴的木床。

婉娘瞬间认出来,那是她之前家中的床。感知到了危险,婉娘不顾一切的想逃,可只是徒劳。

一个巴掌,郑员外就将婉娘甩在了床上。绫罗衣服好看,也比粗布衣好撕,强劲的躯体覆盖上去,宛如压住人的巨山。婉娘的眼睛逐渐再次陷入空洞,被挤压推搡着,掉入深渊。

近乎殴打的一次发泄。

这次没有沈近竹的“防备”,可尹欢却嘴角紧绷,神情严肃,紧握的拳头,仿佛遏制着某种无奈的愤怒。

得手后的郑员外,再没有在意过婉娘。直到三个月后的初夏,他才好兴致地拿着一纸文书,满府寻找婉娘。最终找到她的时候,她正缩在柴房中,目光涣散,瘦削孤寂。

一纸文书被郑员外扔下来,他居高临下地笑,“看看,京中考试的名单出来了,我赢了赌约。”

身体抖了抖,婉娘像是才从梦中惊醒,爬着过来,颤抖着捡起那张纸。最高处的那个名字,眼熟至极。可是,没有家书,也没有归人。绝望地闭上眼,婉娘却在嘴角扯出一丝笑,“这样也好。”

本是要看她绝望的郑员外,却是一愣,认真打量起这个女子。最终,他看到了与她瘦弱身体不同的,微微鼓起的小腹。

婉娘被重新迎入奢华的卧房,正式拥有了小妾的身份,连同查出来的三个月身孕。她近乎奔溃地厌弃着自己,却对肚子中的胎儿狠不下心,又再次为自己的心软而悲痛。婉娘在心中撕扯着自己,无可奈何地陷入癫狂。

十一月的某一天,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婉娘残弱的身子没扛得过生产的鬼门关,只留下一个女儿。

可就在第二日,刘盛带着圣旨与军队,以知州的身份回来了。

新上任的知州,以摧枯拉朽之势,肃清了这里的贪官与豪绅。踏着郑员外的鲜血,刘盛跌跌撞撞地推开门,看到了婉娘的尸身,以及一旁哭得没力气的女婴。

凝月镜上的画面逐渐散去,恢复了镜子的形态,倒映出尹欢紧皱起来的脸。

长舒一口气,尹欢唏嘘一声,转头就毫不手软地拍一把唐华,“这就是你给凡人们写的命?”

唐华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理直气壮些,“世事艰难,岂能人人称心如意?再说了,这件事也就发生在十几年前,当时你在做什么,你自己清楚。焉知这其中,又没有他们自己的选择?”

撇撇嘴,尹欢又问:“那刘盛,到底又都在做什么?”

“世上凡人那么多,就算我是司命,也不可能记得每个人的命数吧。”

眼看着她这下又无言反驳了,唐华来了兴趣,“不过我一直想知道,你最开始是个妖,后来又是个神,就算到了黄泉,也是神。那你,为何一定要改凡人的命数,让他们摆脱神族控制,落得现在这样的下场?”

目光一凝,尹欢不欲回答,正好看到沈近竹回来,忙嬉笑着凑上前,“小竹竹,你回来啦!我们都看完了,这个刘盛,就是刘老爷吧?”

点点头,沈近竹拿着一个与他形象格外不配的铁掀,“刘家满门的祸事,或许就和那些成年往事相关。怪不得,刘盛后来会变得那样极端贪恋权财,也会那样宠爱女儿。”

“等一下,那个刘小姐,是当初婉娘生的孩子!”尹欢这才注意到,啧啧两声。

斜睨她一眼,沈近竹问道:“怎么,被刘盛对妻子的深情感动,就觉得他找人替嫁无罪了?”

“那才不,一码归一码。”尹欢撇撇嘴,拽住沈近竹的袖子,“不过你刚才出去,就是为了找一个铁锨?”

“算是吧。”沈近竹回答,几步走到了唐华的旁边,随手把铁掀递给他。

极为顺手地接过来,唐华好奇的问:“这是要干什么?”

淡然背手,沈近竹又是一副仙姿绰约的样子,“请唐道士挖个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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