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无数次,李芜也想过。自己从与郑彬相识的每一步,都走错了。步步走错,便是满盘皆输,两败俱伤。
那日李芜正坐在湖边晒太阳,时隔两个月没见过的郑彬,却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他身上穿的衣服,已经越来越隆重,尊贵的玄色滚边蟒袍下,似乎再看不到当年那个俊朗少年的样子。
年少时难得相聚一次,彼此相见哪一回不是兴奋至极。可到如今两两相望,却只觉无言。李芜无意识地摸着自己的手指,冷笑一声,“怎么,你这是又被封了什么王?”
相隔半步,郑彬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明日丞相夫人设宴,丞相府有处庄子,养了许多珍贵花木,其中有你喜欢的玉兰,不如去看看。”
视线一寸寸凝住,李芜嗤笑一声,坐了回去,“玉兰不是生在这里的,我只喜欢越国的玉兰。”
“李芜!”低喝一句,郑彬皱眉看着她。她明明离自己只有半步之遥,却远得像是再也抓不住。“你不该是如今这个样子的。”
如今什么样子呢?就像是一朵了无生气的花,任由自己走向腐烂。李芜嘲讽一笑,转眼看他,“郑彬,我想离开了。”
心下一慌,郑彬猛然上前抓住她的袖子,“阿芜,不要闹了,我们很快就能成功了。”
“是你!是你快要成功了!”用力想要挣开,却只是徒劳,李芜怒喝,“郑彬,你想要的太多了。”
眯着眼睛,郑彬发狠,“什么叫我要的太多了?如今步步险象环生,若是我不往上走,我们便是万劫不复!现在朝中已有了声音,嫌每年给越国的贡礼太重,你的身份已然很让人为难!”
挣扎的动作骤然一停,李芜抬头看向他的眼睛,却只望到了自己绝望的笑容。“你终于全部说出来了,就因为娶了我,你的身份也变的难堪了是不是?如今只有丞相府小姐才对你有用了是不是?”
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郑彬猛地松手,“我没……”
“可是郑彬,当初是你千方百计,算计我嫁给你的。”打断了他的话,李芜摇晃着站起来,冷声说道。
原本还想解释的郑彬,却被这句话刺到,捂住胸口笑,“是啊,你嫁给我,都是我居心叵测,狼子野心算计来的。嫁给我这种人,你终于还是后悔了。”
第二日的宴会,李芜终究还是去了。满头的珠翠,却压不下眼底的乌青。坐在郑彬边上,冷眼看着他和丞相小姐的来往,李芜却发现,自己心中再无半点起伏。
“我想要树上的那朵玉兰花,不知成安郡主能不能帮我采来?”
女子娇俏的话语,迫使李芜不再一人出神。她先淡淡看了眼那颇高的玉兰树,随后又看向郑彬,“你想我去吗?”
让李芜公然爬树采花,算的上是一种羞辱。可郑彬却突然想到他们初见时的场景,左右看看周围也没有杂人,郑彬压低声音商量,“不如就去?”
“呵。”自嘲一笑,李芜饮酒起身,孤身一人来到树下。浑然不在意旁人目光地摘去多余的首饰,脱了鞋便往上爬。速度很快,一如当年的调皮少女。很快到了那朵开得正艳的花前,李芜伸出手去,抚摸花瓣。
见她就这样久久不动,郑彬突然心中一紧。
下一瞬,李芜就放下手,仰身跌了下来。除去浑身累赘,自由得像是鸟儿。
自那日后,李芜被关在房中,休养了数月。每日轮番会有下人来看着,盯紧她喝药吃饭。一直陪着她的小羊,却不知不觉间长大了些许。
等她再次见到郑彬,他已经穿上了一身龙袍。尘埃落定,李芜闭上眼,“你现在来,是要放我自由了吗?”
“这三个月,我片刻不敢停,终于做成了一切。那些狠心将我送去做质子的父亲、兄弟,都死了。”慢慢走来,郑彬带着浑身的寒意,将一道圣旨放在了她面前,“阿芜,做我的皇后吧。往后,我把欠你的都还回来。”
目光一寸寸僵住,李芜盯着面前的圣旨,只觉得嘲讽,“你忘了,我的身份是越国郡主。往后,你和你的臣子们,会让拥有越国血统的孩子继承你的皇位?”
眉心皱起,郑彬沉声道:“我不在意这些。若有人反对,我来处置。”
“你刚刚登基,朝堂上不服气的臣民有多少?后妃之位何其重要,又有多少世家要给你塞妃子?届时,你又宠她们还是不宠?”李芜紧盯他的眼睛问。
捏紧拳头,郑彬发现,自己还是没有直视她的底气。与她的一路走来,自己似乎,永远都是配不上的那一个。
李芜强撑着坐起身,咄咄逼人,“你还是会照样娶她们,照样宠她们,照样让我来忍耐。忍耐到这段时间过去后,再来所谓的补偿。然后再等下一批有用的世家女子进宫。郑彬,你早就给不了我想要的了。”
清醒至极的话语,狠狠往心中插去。穿着一身龙袍,郑彬却也只能狼狈离开。“朕是皇帝,朕已经下了圣旨,李芜,无论生死,你都离不开。”
凝视着他的背影,李芜绝望一笑,闭上眼睛。
她说过的话,就像是谶语般一一应验。郑彬身边的宠妃,已经从冯美人变成了魏淑妃。
年夜过去的元宵节,李芜拿起火把,穿着最朴素的衣服,点燃了自己居住的宫殿。漫天火光中,她终于解脱一笑。可谁都没想到,那只小羊突然冲了过来,身躯猛然变大数倍,头上也多出来了一只角,将她驼在身上便凌空飞去。
飞离了这片承载她太多痛苦的地方,回到了越国境内。小羊落地后疲惫至极,昏迷数日,李芜扮作农家妇人的样子,照顾它许久。
至此以后,一人一羊,流浪远行。
茶水喝干,凝月镜中的画面,和郑彬口中的故事,俱是渐渐散去。只留下不约而同的几声叹息。
尹欢捏起那根玉簪,“原来,这就是当初在越国皇宫,还是质子的郑彬送给李夫人的。”
“如此说来,那日松口将玉簪给你的老板,身份也就明了了。”抬袖将凝月镜收回去,沈近竹亦说道。
眉梢一挑,尹欢转头看他,“你不是说,你不随便借助法器看别人的过往吗?”
“……”挑眉咳嗽一声,沈近竹点点她,“是你看,我只是恰好站在这里。是你把玉簪掉下去的,也是你开启了灵器,是你看的。”
被他说得一愣,尹欢指指自己,欲辩无言,气得跟在他后面低声嚷嚷。“蛮不讲理。”
走在前面,沈近竹无声勾唇一笑,随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指尖凝出一些灵力,猛然转身弹指射向她眉心。
尹欢猝不及防,没有收住脚,朝前扑了过去,两手正好抵在他胸前,只一抬头,便能亲上他的下巴。不自觉眉梢带了笑意,尹欢嗔道:“小竹竹这是做什么?”
耳尖一红,沈近竹干咳一声,朝后仰着身子拉开距离,“我想试试你。”
“试什么?”茫然眨眨眼睛,尹欢突然缩回去站好,心虚地笑笑,“你该不会,还要试我是不是妖怪吧?”
她的妖怪身份,早都暴露无遗了。沈近竹撇撇嘴,无意识地捻动手指,“尹欢,你与我之前,是不是见过?也许是很久之前。”
心下一惊,尹欢抬头,再次看向他这与神尊十分相似的面容,讷讷问:“你为何这么说?”
见她这反应,便知他们应该是没见过的。沈近竹摇摇头,低眉道:“没有,许是我想多了。”
自己与她应该之前并不相识,可到底为何,自己的灵力会对她这般亲昵。甚至是自己的法器,都能供她驱动。沈近竹猛然想起,那日山洞之中,她想要除去长晟身上的妖气,用起自己的承影剑也是毫不费神。
跟在他身后的尹欢,此时也是眉头紧锁。当初只当是一场游戏,想留在他身边。可是今日,她竟险些分不清沈近竹和神尊了。她寿命无几,沉迷一场幻梦无事,可沈近竹不同。
自己昨夜已经明白,不顾他的想法将他当作神尊的替身,终究不公平。尹欢心中苦笑,摇摇头低叹。等这件事结束,她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各怀心事的两人出了芥子居的结界,便看到唐华抱着拂尘,身后还跟着两个男子。其中毕恭毕敬,满脸警惕的那位,可不就是昨夜的陈统领。
压下心绪,沈近竹猜出了来者的身份,对郑彬微微欠腰,“见过南国皇帝。”
“早就听闻沈氏门阀的公子,惊艳绝伦。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俗。”郑彬也客气笑笑。
尹欢撇嘴,挽住沈近竹的袖子,冲郑彬扬一扬手中的玉簪,“这即是陛下心爱之物,又何必要给我呢。”
郑彬面色微沉,昨日他认出了沈近竹腰间的玉佩,明白李芜在他那里。趁机将玉簪给她,是为了让李芜看到。心中烦躁,他也没了客套的心思,“朕来接朕的皇后。”
“什么接啊,都派着兵过来了,抢才对吧。”轻哧一声,尹欢出声讽刺。
抬手拦住了想抽刀的陈统领,郑彬看向沈近竹,不怒而威,“朕要见她。”
“郑彬,你到底怎样,才肯放过我啊。”一道低沉无奈的声音,从尹欢身后传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