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芜前来,本是想再求求沈近竹,解开结界的。谁承想刚一过来,就看到了郑彬。到了越国的这段时间,倒是让她平静了不少。如今再看向他,心中也不会掀起波澜。
郑彬却激动起来,跨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跟我回去!”
“回什么?”冷冷看着他,李芜摇头,“我能走一次,就能走两次。郑彬,你应该明白,我下定决心后,你困不住我的。”
这次轻易就被她挣脱了手腕,郑彬看着自己空荡的手心,烦躁开口:“你到底要闹多久。”
摇头一叹,李芜无奈,“你竟然还觉得我是在闹。郑彬,我不想做你的皇后了,或者说,我不想再和你一起生活了。”
“你不跟我回去,你一个人能做什么!”郑彬恼怒而喊。
明白这终归是他们的家事,沈近竹拉着尹欢走到一边,唐华也连忙过来,为自己跟踪陈统领而邀功。
抬头看向他,李芜举起自己的双手,翻转两下。“郑彬,离开你,我已经过到今天了。”
她的声音平静,甚至因为那日大火而嘶哑难听,郑彬的心中,不安感越来越盛。看着近在咫尺的李芜,他似乎已经明白,自己这次真的带不走她。
“我活了这半生,有过爱恨,却难得有自在平静。这段时间,我找到了平静。”坦诚地看向郑彬,李芜淡然一笑,“年轻时,你确实曾是我的唯一。当时被你利用也好,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仿若想起了年幼时的样子,李芜低头一笑,却又带出些许苦涩,“可是郑彬,我能做的已经够了,所有的心意,也都耗尽了。剩下的日子,我只想作为自己去活。平凡的日子,我向往很久了。”
“这次回去,我一定也让你过上想要的生活。”急切地看向她,郑彬却不敢再次抓她。
摇摇头,李芜摸向自己的袖间,“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自欺欺人。郑彬,你如今是皇帝,背负的东西比以前更多,你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不甘心!我做了那么多,都只是想要和你相守而已!”郑彬低吼道。
低头捏着袖口,李芜垂眸低叹,“或许是这样吧,可你一路,走太远了,我跟不上了。”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李芜却突然抬头,对着他柔和一笑,“无论如何,你我相守一生,从此之后怕是再见不到了,我能抱抱你吗?”
悲痛的表情顿时一怔,郑彬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猛地含泪一笑,局促地向前半步。
李芜倒比他自然许多,上前两步,依偎在他怀中。
尹欢略有些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们,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突然她看到李芜的袖间有什么东西一闪,双眸不自觉放大。
“啊!”
惨叫一声,郑彬退后半步,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正插着一把匕首,血滴不断掉落。可他却苦笑着看向李芜,“你……这般恨我啊。”
“你以后,不要再出现于我面前。”冷冷看着他,李芜嫌弃地上的血迹一般,亦往后退开,“我与你的一切过往,随着这一刀结束。”
“陛下!”陈统领赶忙奔过来,扶住郑彬摇摇欲坠的身体,沉痛地看向李芜,“娘娘,陛下对你用情极深,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他……”
“他对我用情极深,我便要让自己一辈子过的不如意吗?”厉声打断了他的话,李芜继续举起匕首,“从此以后,我只走我的路。你若是再叫我什么娘娘,我就也给你一刀。”
心口里外一起疼,话到如今,连一丝余地都没有。郑彬大口呼吸着,一只手拉住陈统领,眼睛却一直盯着李芜,“好……可若是,往后你累了,一定要回来。”
话语声音越来越低,刚说完,郑彬猛然松开手,闭目晕了过去。
沈近竹心中一惊,上前搭上郑彬的脉搏,片刻后才看向李芜道:“无生命之忧,只是几日无眠的疲惫,加上这伤才晕过去的。”
捏着匕首的指尖用力,李芜却冷淡一笑,“死了才好。”
“若真死了,受苦的只有普通百姓,”收回指尖,沈近竹冷静地看向陈统领,“你们带出来的人,死得没剩几个了吧?”
“你!”怒声一喝,陈统领憋着气看向一边。
沈近竹哪里在意他的脾气,“如今你家陛下已经受伤了,医治是最要紧的事情,更何况这里毕竟是越国境内,他的身份暴露不得。如今你唯有带他尽快回南国。”
脸色再难看,陈统领也知道他说得没错,希冀的目光再一次看向李芜,却只有满目冰冷。最后只好扶紧了郑彬,打算先带他离开。
“等一下!”尹欢却出声叫住了他。
陈统领烦躁转头,“还有何事!”
“你就这么带着他走,要么先被抓起来拷问,要么他血流干。”撑着下巴瞪他一眼,尹欢嘀咕,“给皇帝办事就这么高高在上啊。”
咬紧牙关,陈统领僵持之下,终究低头,“求你们助我,来日我必报答。”
这才看向唐华,尹欢冲他微微点头。
唐华一甩浮尘,立马笑嘻嘻上前,“跟我走吧,我略懂歧黄之术,包扎一下也好。”
待唐华带着他们走远,尹欢才凑向李芜面前,笑着竖起大拇指,“李芜夫人好魄力。”
苦涩一笑,李芜的手猛然松开,匕首掉在地上,声音沉闷。
低头看眼地上的匕首,沈近竹上前,躬身一拜,“我有一法器,能看人过往。无意之下,看到了李芜夫人的过去,在下很抱歉。”
尹欢一听,也立马恭敬站好,双手将那枚玉簪递过去。
诧异的眼神落在玉簪上时,又变得复杂许多,长叹一声,李芜也没了过问的兴致,“罢了,总归那些事情,也不算什么秘密。”
说完后,两指捏起发簪,眯眼看看,就直接插在了发间。
尹欢一笑,“我以为夫人会摔了这发簪。”
“过去都放下了,又何至于容不下一根簪子。”靠在桌边,李芜笑笑,竟有些潇洒意味,“再说了,留下它,万一我往后缺钱了,还能当了应急不是。”
与沈近竹相视一眼,尹欢问道:“夫人这是打算要离开了?”
郑彬这下在没办法纠缠她,趁机去别的地方,再好不过。李芜点头,看向沈近竹,“我恳求公子,让小羊跟着我吧。”
垂眸思索片刻,沈近竹转而看向尹欢,言语中的试探毫不掩饰,“你觉得,我应该放了它吗?”
沉默良久,尹欢笑着叹气,“罢了,你们跟我来吧。”
结界内,看着自己面前的“小羊”,尹欢好笑地摇头,眼中却是忍不住的心疼。若是让人知道,千年前昆仑山上威风八面的神兽土蝼变成了这个样子,怕是都要笑掉牙。
闭目静心,尹欢拿起一张空白符纸,咬破自己的指尖。鲜红的血液在符纸上蜿蜒,片刻后画出一个复杂的符咒。
沈近竹凝眸去看,却发现自己也不认得,视线一转,就发现她脸色煞白一片。
“等会,你们可要瞧仔细了。”舔去指尖多余的血,尹欢转头对身后的沈近竹和李芜一笑。
转过头来,表情却瞬间严肃。两指并拢,尹欢口中喃喃念咒,目光一凝,将符纸抛出去。
地上的小羊焦躁转圈,却摆脱不掉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符纸。
落在它头上的一瞬间,白光乍现,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光芒中心,隐约有什么身躯越来越大,猛兽的嘶吼声,也震耳欲聋。
“这是?”逐渐看清了里面是什么,沈近竹怔忪往前。一旁的李芜更是惊得双目圆睁,险些站不住。
一只硕大无比的猛兽,头上长着四个角,每个角都尖利无比,长得像羊,却没有半点温顺之气,嘴巴大张,牙齿间隐约还有未净的血迹。身披白光,威严的不容侵犯。
可它,伤痕累累。身上布满了撕裂的伤口,隐约还在泛着血水,原本锋利的指甲似乎也被拔了,四蹄上只有血坑。而那最威严的四个角,竟只有一个是实体,其余的都是白光凝成。
目露怀念,尹欢看着光阵中嚎叫的猛兽,低声介绍,“这才是它的本体,它从不是什么小羊,而是土蝼。”
“传说中,昆仑神山上那个可以吃人的土蝼?”无意识地吞咽一口唾沫,沈近竹惊异地仔细打量它。
转头俏皮一笑,尹欢摸摸下巴,“传闻中可以吃人,但实际上也没吃几个啊。”
转而又看向吓得一言不发的李芜,尹欢低叹,“见到了它的本体,李夫人,你还觉得自己可以降服它吗?”
李芜声音干巴巴的,“可它,平时并不是这个样子啊。”
“我能让它露出本体,肯定也有别人能,届时你当如何?”戳穿她的幻想,尹欢又看向土蝼,面露哀戚,“而且你看它这个样子,它活不长了。”
李芜立马震惊开口,“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尹欢反问,“它的这些伤你看的清楚,为了救你,它几次强迫自己化形,早已力竭。纵然是神兽,也是会死的啊。”
捂着嘴巴,李芜颤抖着看向土蝼,却不敢伸手触摸。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难过,土蝼呼哧呼哧喘着气,费劲地靠近她,伸出舌头轻轻舔一舔她的额头。
泪水瞬间滑落,尹欢这才发现,李芜的腰不知何时弯了许多,仿佛整个人都苍老不少。
“我把它留下,你们能救救它吗?”期期艾艾地看着尹欢,李芜恳求道。
避开她的目光,尹欢叹气,“我会努力,给它个好结局。”
李芜呜咽一声,忍着泪水,冲土蝼深深弯腰。她这一生,跌宕起伏,诸多无奈。事到如今,身边竟是再也没有人可以陪伴。
往后的路如何,真正的,只有她一个人去走了。
安排送走李芜后,沈近竹和回来的唐华站在房门外,看向枯坐在土蝼对面的尹欢。那一刻,沈近竹的心中再一次升起相似的感受,尹欢藏着太多他不知道的往事。
许是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尹欢转身,若无其事地一笑,然后走向沈近竹面前。“小竹竹,我有件事要办,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先不要进来,让唐华给我护阵,好不好?”
盯着她的眼睛,沈近竹嘴唇轻抿,强忍着点头。
尹欢似乎也真的顾不得他,笑笑便带着唐华进去,关上房门。
盯着面前紧闭的房门,沈近竹躁郁转身,捏捏自己眉心。犹豫片刻后,又幻化出承影剑,靠在门口,似乎随时准备冲进去。
(昆仑之丘)有兽焉,其状如羊而四角,名曰土蝼,是食人。——《山海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土蝼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