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问樵将她护在身后,快速上了马车。黑马骑士两腿挤了一下马肚子,在前为马车开路。两街欢声不绝,花灯挑在檐下、拿在手里,用千万种语言诉说同一个美好祝愿。孩童们提着花篮,朝过路的马车扔花瓣,香雨连绵,钻进薄软的车帘里,就像泡在花海里一般。
忘城所处之地极大,莫非榆这些时日走过的知道的,不过也只是外城,而内城中多居达官,一座府邸便能抵外城数个坊市,城主府则是内城中心。
有黑骑在前,马车行驶得极快,约莫大半个时辰后窗外的人声便渐渐弱了下来,车夫说内城的贵人们也去簪花节游玩了,每逢簪花节之夜便是内城最安静的时候。
酉时正,三辆马车准时抵达城主府,黑骑和马车将人送到后便调头离开了。高墙随石街一路围砌了下去,遥遥望不到尽头,青瓦之上是圆筒琉璃瓦,此时染上一层柔和的琥珀色,如宝玉般通透。吊橙黄灯笼的朱漆大门前肃立着一人,正是前来迎接的落管事。
六人随落管事进门,莫非榆上台阶时仰头端量了一眼檐下的橙色灯笼,底部也有淡淡的忘忧花样,这灯笼颜色扎眼,即便不点烛火,隔着半条街也能望见。
落管事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丫鬟,她们俯首提着熏香铜炉,里面散发出的别致香气竟能驱散乘车后的倦乏之意,方不遗为着走得更靠前了。
院中古树参天,影曳红墙,雕梁石刻皆出自能工巧匠之手,处处彰显奢华尊贵。方正的格局中穿插着多条不知通向何处的小路,和落英园里的路如出一辙。
熏香的气味跟着丫鬟一起退了下去,代替进入鼻中的是清幽的荷香。碧波之上,一艘镶金的画舫静停岸边。
方不遗自打进府起便瞪大了眼睛转着,惊讶得合不拢嘴,经了穆月曼提醒才收敛了些,这会儿看见岁湖,心中惊奇怎么收都收不住了。
落管事走到岸边,侧身恭请,“请几位先行登船,城主一会儿便到。”
“啊……啊,好。”方不遗左右手捣了两遍才把礼行对,等落管事一扭头就拉着穆月曼上船参观。
郑松将信平窈身上随意披着的斗篷仔细系上,将人抱起上了船。莫非榆头一次坐这样的船,心中欣喜,一脚就踏上了木板,晃了两下站稳后,她回头向郁问樵递手,发现他正伸手护着自己,眉眼一笑便将人拉了上来。
画舫四个角上摆了好几盆花,其中就有忘忧花。橙色夹杂着黄色,两朵花簇在小小的花盆里,虽然比纹样要鲜活许多,但挤在众多美艳的花朵中依旧逃不了局促不安的感觉,就跟这偌大的城主府一样。
画舫内青灯高挂,异域风格的地毯通铺,四张茶桌两两而对。入座后,随着落管事一声“城主大人到”,六人连忙起身恭迎。
铃铛入耳,安神香幽幽,城主身着银丝锦绣玄色凤尾裙,玉面淡颜,唯有一张红唇格外招摇。她披散着头发,赤脚推着花公子穿过珠帘入席坐下,“各位不必多礼,快坐吧,百花宴本就是为簪花会赢得头筹之人贺喜,说起来,各位才是今日的主角。”
花公子将乘好酒的银金杯递给城主,她眼含笑意,顺抚着花公子的手接了酒,道:“方才有事耽搁了,这杯先敬大家。”
方不遗手忙脚乱地拿过穆月曼倒好的酒,起身敬酒道:“城主为忘城操劳,我等即便是再等上一个时辰也是应当的,这杯应该我们敬城主才是。”说罢,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城主笑着把酒喝了,却还是给人一种捉摸不定的感觉。
“莫小姐,郁公子,”城主又端了一杯酒,“早问两位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比画上画的还要可人、般配,实在叫人羡慕。”
郁问樵回敬道:“心中所愿得尝,喜悦溢怀,情感难收,让城主见笑了。”
城主眉尾一挑,侧眸对花公子说:“子阶啊子阶,你瞧瞧,他说话跟你一样好听。”
花公子垂眸微笑,手中继续拨着葡萄皮。
“郁公子刚刚抱得美人归,心中欢喜乃是人之常情。子阶日日陪伴城主,也是日日欢喜。”花子阶说着,将晶莹剔透的葡萄送到城主嘴边。
城主含情脉脉地盯着花子阶的脸,吃了那颗葡萄。
“开船吧,先去看看湖心的那朵双生莲开了没。”
画舫离岸,两边水纹悠悠。方才随城主一共登船的还有几位乐师,他们坐在船尾演奏着悠扬绵长的曲子,宛若竹林一叶沧海一粟,纵身山海,惊喜也彷徨。
莫非榆倚在窗边遥看着湖中莲叶,岸边百花,泛红的面上扑着清凉的湖风,十分惬意。郁问樵不知哪里找来了一件斗篷给她披上,与她对坐窗前。她撑着下巴,直勾勾地看着郁问樵,“昨晚真是可惜,浪费了大好时光。”
“到底不是自己的身子,更易感染风寒,以后可得更小心些。”郁问樵才跟另三桌的人喝了一轮酒,即便不会醉,被莫非榆这般不加掩饰地盯着,也难免心生燥热。
莫非榆扯过来斗篷的一角,盖在原郁问樵腿上,低声说:“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也不知道叫六个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为了热闹吧。”
“现在名声也打出去了,簪花会头筹也得了,可鬼物还未有消息,我俩就像是待宰的羔羊,洗干净了脖子等着鬼来吃,而且还不知道是什么鬼,一点招儿都没有,这种感觉真别扭。”
郁问樵微微皱眉,说:“如今看来情狱的鬼物确实不同寻常,鬼器也有堪比鬼灵的狡猾心思,没有把握绝不肯现身。”
莫非榆玩味地看着他,说:“郁公子知道的可真多。”
郁问樵微微一怔,恍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陪笑道:“都是早前苍门收集的消息,比较庞杂,回头我说与你听。”
“不用,”莫非榆看他紧张的样子觉得有趣,“随口一说罢了,况且你说了我也不一定记得住,只要有你这本百科全书在身边就可以了。”
闲谈间,画舫已行至湖心,城主站在船头,静静看着前方水中的两朵粉白的莲花。在落管事的邀请下,六位客人前后脚走到船头,隔着城主宽大的衣裙张望着那朵盛开的双生莲。
“早年我在外历练时,偶然得了一颗莲花种子,我小心保存,在安顿之后用尽无数办法都没能使种子生根发芽。后来城主府建起来,我便找人修了岁湖,将种子沉入湖心,随它生或不生,没想到几年后它冒了尖芽。半月前它长出两个花苞,今夜是它第一次开花,这次开完便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花开。”
城主停顿片刻,嗅了嗅莲香,“如此难得一见的景色,自应该多些人看到,与我一同记住这一刻。”说完,她立马转头将六人挨个看了一遍,冷静道:“其实此番请各位前来,还为一事。”
方不遗不明所以,但在城主面前他嘴比脑子更快,“有什么用得上方某的地方,城主尽管开口。”
城主轻笑一声,走过方不遗,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急,先听完了是什么事儿再下决心也不迟。”
众人又回到画舫中,每桌上都多了些小食。
城主坐在椅子上,脚一抬,腕间铃链轻响,将一条腿搭在花公子腿上。花公子从始至终皆是一副溺爱的表情,全然把城主当作小孩子宠。
“莫小姐和郁公子是从外乡来的可能不太清楚,我作为主人家便简单介绍一下。情狱诡闻共有十桩,离忘城最近的便是三、六、七,其中对百姓祸害最深的便是第六诡闻。古往今来,不止我忘城,情狱五城历代城主都与十诡闻保持着耳不闻眼不见的默契,但这一次我想拿了这第六诡闻。”
叮当一声,穆月曼手中酒杯落地,方不遗小声斥责她的失礼,穆月曼忙不迭掏出帕子擦拭,嘴里念着抱歉。
城主朝外使了个眼色,落管事便遣人来收拾了。她继续说:“昔日桃花誓,今朝坟头泪。说得玄乎,依我看来就是个见不得别人好的腌臢玩意儿罢了。不过它也是有点本事的,所以我需要几位的帮助。”
“你想让我们当饵?”郑松心直口快,眉头和拳都紧握着。
方不遗有些慌乱,连忙阻止道:“郑松!”
城主眼神丝毫不躲,掷地有声道:“郑左卫说得没错。第六诡闻专挑人们最看好的良人下手,簪花会后,你们是最合适的对象。”
方不遗明显没想到城主会如此毫不避讳地讲出这种话,毕竟当饵跟去送死没什么区别。
郑松看了看握着自己手的信平窈,又问:“城主可有能抓住那东西的把握?”
城主抽出在花公子那享受按摩的腿,不紧不慢地说:“我开头便说了,这事儿是破天荒头一遭。可你们知道吗?我从簪花会中选中几位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相信你们彼此之间的感情,相信只要是情真意切,一定能让它原形毕露,逃无可逃。”
好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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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双栖别鸳鸯(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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