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知持续了多久,无光无尽之中传出可怖的低吟,时近时远,它们在观望在窥视,潜伏在看不见的地方各怀鬼胎。莫非榆竭力克制着恐惧虚睁着眼,等到回音渐渐散去。
闪电如蛛网击碎黑夜,波谲云诡的光渗透下来,森冷的山林,腐烂的恶臭,凉风吹过如同干枯指骨抚过后颈,随时要抽走灵魂。
刚才还被紧紧牵着的手是空的,莫非榆拔剑出鞘,警惕地环顾四周。寂静的夜色下,树林茂密成片,每一次轻微的响动都让人心跳加速,她压抑着呼吸,目之所及之处空无一人。
一模一样的树摇曳出千万种树影,张牙舞爪爬在地上,如同地狱鬼魂。天上星群集,一个巨大的“寅”与地上人面面相觑。
俱静中突然回响起遥远的钟声,凭空出现的粉红花瓣飞舞,两声轻咳悬在脑顶,“咳咳,诸君夜安——”
是个小孩的声音,语气中充斥着戏谑散漫,必是庙会之主鬼医。
他正了声,饱含敬意地说:“月明星稀伏望天慈,庙会开亡魂祭,生死轮回,无常太平。”话落一隅,忽然嗔笑起来,“此次庙会规则为,十日之内抵达鹿壶山顶。进庙会者人二百,鬼二十,至于这个数字会不会变……”
他轻哼一声,“每日子时游行,卯辰不出,其余诸法请君自行发掘。”
“祝君,此行愉快。”
花瓣和话音一齐泯灭,天上的“寅”字光芒变暗,一刻之后成了“卯”。
每日卯时至辰时,鬼不可行动,是逃命、休憩的最佳时机。莫非榆在几近平坦的树林中巡查,以树木灌丛的长势寻到了方向,迎着风向上攀。
楚悲说过,鹿壶山上有九棵千年古树,是鹿壶山的信仰,曹谱鬼物不可靠近,即便是此地鬼主鬼医也不会轻易冒犯古树。
卯时将过,山体终于有了坡度。参天树木接连紧密,莫非榆已经留心脚步方向,仍不敢保证自己没有走歪路。她想寻一处高地观察地势变化,但山麓蜿蜒似带,起伏微小根本无从判断大局。
大局观不成,细节也能凑数。莫非榆一面快走一面观察头顶脚下,土壤的湿度相差无几,放眼枝头皆是宽厚的树叶,唯有树木间的间距似有变化,好像相较落地睁眼的地方稀松了些许。
枝叶沙沙作响,紧实的土地上翻出干枯的草根,几道细小的裂缝暴露出内里黄褐的土芯。十几个半米粗的木桩突兀地摆在树林间,莫非榆蹲下摸着平滑的树桩年轮,在细密出点了点,抬眼发觉不远处的树木后藏着一间木屋。
这屋子破烂不堪,顶不遮雨侧不避风,留着半拉木门跟着风吹发出吱呀的刺耳声。
莫非榆刚走到门口便被里面大片干涸的血迹绊住了脚步。血泼满大半个屋子,时隔久远已然没了气味,却依旧能从挥洒的血迹想象到当时的惨景,木头吸干血水,与破败融为一体,只有那时那刻的恐惧绝望得以幸存。
她抱着一分寻找物资的心思走来,收获的只有更重的沉默。掉头离开时,余光中短暂晃过的一截白让她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
亮白的天幕之上,辰字已至。
目前看来此处的天时应是正常的,方才的年轮已经表明莫非榆直向上的路走歪了,在没有其他明确参考的情况下,偏移角度斜向上走应当会上得快些。
走了一阵,莫非榆驻足闭眼张开双臂,耳畔擦过四面八方而来的林风,很是杂乱,她缓缓转动脚步,右耳后的碎发骚动下巴,贴到微微翘起的嘴角边。
“莫姑娘?”
莫非榆寻声看去,是素北乐。
“你怎么站着不动?是出什么事了吗?”素北乐疾步过来,担心莫非榆中了什么陷阱。
“没有没有。”莫非榆动了两步,“我在找方向呢。”
素北乐眉目紧锁,警惕地环视周围,拉上莫非榆,“边走边说。”
两人朝着莫非榆指的方向走,素北乐问:“你还见过其他人吗?”
“没有,”莫非榆绕过一块石头,“这山太大了,倘若两百人完全被分散开,想要聚在一起都得花费不少时间。”
素北乐沉默不语,捡起两根三指粗的树枝做拐。她知道让收过鬼页的人带队破局在庙会之内堪比天方夜谭,可她是百业庄庄主,曾经对着驿站发过誓,要带他们活下去。不论方法有用无用,至少要把心拧在一起。
莫非榆瞥见素北乐严峻的神情,仿佛看见了奉天司的赭明司,都往自己身上揽了太多事。她撑着木枝棍,平静地说:“救命的办法都是随机应变的,不要小觑人在危急时刻激发的潜能,如果有心求生便有一线生机,如果没有,那也是各自命数,怨不得别人。”她轻声笑了笑,“在我看来一个人能顾好自己已是万分不易,像素庄主这样心怀大义、时时刻刻惦念他人的人,在为之行动的那一刻就已经是英雄了。”
木枝棍子戳进地面猝不及防地折了小半截,坚硬的岩石突出地表翘在坡脊上,莫非榆丢下木枝爬了上去,伸手拉一把素北乐。两人气喘吁吁地伫立在巨大的岩石上,远眺鹿壶山。
素北乐嘴上没说话,心里淌着暖流,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好像只是来此地爬山看景,登高的风清走了纷繁的思绪。
莫非榆撇撇嘴,乏力地叹气道:“这下想要汇合更难了。”
山脉绵延不断,一眼望不到边际,高处层峦相叠如巨龙翻腾。鹿壶山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群山。
“继续走吧,时间不多了。”
素北乐翻下岩石,给上面的人递了个手。莫非榆握住素北乐跳下来,刚刚落地还未站稳,便感觉地动山摇,大树震了一地树叶,地面的小石子跳动着滚下去,上方无数沙石尘土扑面而来。
两人迅速躲到岩石后方,不料地面忽然裂开,细小的缝隙眨眼间扯大,岩石歪倒塌陷,地面不堪重负,已来不及逃跑。
山石俱裂,巨大的轰鸣声遮盖如雷心跳。所幸山坡较缓,两人滚出去数米就停了下来。但上方落石源源不断,素北乐爬起来发现一处洞穴,拉上莫非榆连滚带爬冲了进去。
起身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碎石上,崴了脚,莫非榆苦脸靠坐在洞壁,咬牙轻轻摸了摸红肿的脚踝,“嘶——咳咳……”她呸出一嘴泥沙。
逃命的时候崴脚,雪上加霜啊……
进来的洞口并不大,应该是因为山崩才出现的。山洞里都是石壁,看上去有些年头,一时半会儿塌不了。
素北乐情况稍微好些,但身上伤口也不少。她走过来查看了莫非榆的情况,又看了看被堵住的洞口,起身掏出火折子,说:“你先坐在这里不要动,我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出路。”
莫非榆坐在原地等待,洞口上缘有零碎的光斑透入,深处黑不见光。
过了一阵,素北乐回来了,“向里约四丈处贴着石壁能听到细微的水声,我们顺着水声应当能找到出口。”说罢她扶着莫非榆往里走,“这山洞像是人物开凿的,尽管边缘已经模糊,但仍能辨出凿痕。”
“敢在鹿壶山上开山凿洞,八成是山上的原住民了。”莫非榆四处打量着说。鹿壶山中有人居住这一点楚悲提到过,但他只是偶然路过远远看了一眼,并没有与之相交,对于他们的风俗习惯并不清楚。莫非榆不禁地联想到那些与世隔绝的保留着非常原始习性的部族。
莫非榆一手扶着石壁,一手由素北乐托着。
小火苗照亮方寸,幽深的山洞里回响着拖沓的脚步声,若有若无的水滴声传入耳际,莫非榆激动地贴上去,屏息倾听。
滴——滴——
贴上石壁的脸冰冰凉凉的,还有点潮湿,“这么小的声音都被素庄主察觉了,简直太可靠了。”素北乐在驿站压抑了太久,莫非榆寻着机会便夸奖宽慰两句,顺道也给自己不安的内心打打气。
五步一听,十步一观,漆黑寂静的山洞难以察觉时间流逝,素北乐渐渐忧心起来。
前路忽然冒出来三个分岔路口,宽度一个比一个小。素北乐犹豫了一瞬,说了句“我去探路”便消失在了眼前。
离了光源,莫非榆的视线一下子陷入黑暗,她屈腿靠在石壁上,从布兜里翻火折子。背后的山壁又开始震动,她立马紧贴石壁蹲下,头顶有重物滚过,砂石从山洞顶端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她大喊素北乐的名字,声音有些发颤,跛着脚半跳着往素北乐离开的方向摸过去。
她们已经走了近百米,洞内早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不安的心绪在加剧,莫非榆呼吸急促,许久摸不到东西的空虚让恐惧如同狂风袭卷全身,无孔不入。
“素北乐!!”她用力吼着,试图发泄掉恐惧。
震动的巨响包裹着她,撕扯喉咙的疼痛让她剧烈咳嗽起来,仿佛陷入深渊,然而慌乱,只会让人猝不及防又跌入另一个深渊。
湿凉的风在脸上呼啸,莫非榆感觉自己极速滑过了一段隧道,再之后便是失重,冰冷和窒息。
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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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卯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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