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她苦痛着被呛醒,湿冷的衣裳贴在身上,一点风吹便是刺骨的寒。莫非榆晃晃悠悠地直起身子,腰间短刃不在,她手腕用力试图挣脱身上的绳索,一览无余的洞穴中只有她一个人。
洞穴壁上挂着色彩不均的布条,插着三个火把。身侧一米之外有一个石槽,里面积满了洞顶滴下的水,莫非榆盯着水槽咽了咽口水。
石墙后有人在说话,接着一位头戴骨皮高帽,项戴长羽的长袍老者拄着一个七尺长的树冠木杖缓缓走入,身后跟着一个手持长枪的健硕男子,大腿皮圈上正别着一把风格不融的麻鞘短刃。男子附身在老者耳边说了几句,看向莫非榆的眼神充满了厌恶和敌意。
老者佝偻着身子,干枯毛躁的长白发和胡须混在一起拧成粗辫,远看去有毛绒质感。他走到莫非榆面前,白眉下松皱的眼皮遮挡眼尾,留下两颗漆黑却异常发亮的瞳仁。
莫非榆紧张地往后靠了靠,喉间一动,壮起胆看着老者的眼睛,提高了声音说:“我是因为山崩不小心掉进来的,不是有意闯入。”
老者鼻下的胡子微微颤了两下,但没有说话,单从眼神中读不出任何情绪,不知道他是否听懂了。他盯着莫非榆的眼神犹如悬崖老树纵观风霜,淡漠渺渺遗世而立。静观良久,老者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拄着木杖和健硕男子离开了洞穴。
此处说是洞穴,其实更像石屋,老者和男子离开的时候,石壁拐角处闪过一瞬的光芒,就像是开门时短暂侵入的阳光。
莫非榆像一条鱼一样扭动到石槽旁边,贴近水面嗅了嗅,吸了两口水。水滑过口舌流进喉咙,留下清涩的味道。她费力地用双手撑着石槽边缘坐起来,脚踝的疼痛感明显加重了,但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必须尽快从这出去。她强忍着痛挪到石壁之后,果然有一扇门。
门上有一道窄窗,刺眼的阳光明明晃晃的打进来,莫非榆眯起眼,渐渐适应了光线,看清外面有许多与老者穿着打扮相似的人。
大抵是耳朵里进了水,进入耳中的声音朦胧失真,忽大忽小。她晃了几下脑袋,躲在窗沿偷偷听着他们对话,但这些人讲的应是此地俚语,即便听清了也不明其意。他们人人手中都捧着一小截盘出油的木头枝子,长袍老者高举木杖,白胡抖动振振有词。众人双膝跪地将木头举过头顶,跟着老者齐念着一段意寓不明的话。
这窗子太小了,莫非榆贴着找了许多角度,才勉强看清老者身后有一个宽三尺的树干。
树干无根,经年累月并未枯死,甚至长出几枝新枝芽。它的另一头泡在清透的水里,一摞彩色的布条搭在树干上随风飘舞,俨然是一个鲜活神奇的生命。
忽然间石屋门被打开,失去依靠的莫非榆向外扑倒在地,她吃痛地缩起来,身体被开门者一把抓住绳子拎起来。数十双眼睛齐刷刷盯过来,疑惑、惊恐、愤怒的情绪藏在不同眼底。
莫非榆二话不说对着神木的方向一磕,失去双臂平衡的她,额头撞击地面发出沉重的闷响,震得脑袋里回荡着连续不断的嗡鸣。她大脑充血,意识不清,待再看清眼前事物之时,正躺在温软的地上,身上也已松了绑,那位手持长枪的男子正恶狠狠地盯着她。
“外来人……”老者苍老的嗓音中半数都是气,语音也不标准,但并不失威严,“你是新来的供品吧。”
莫非榆满心疑问,老者继续慢吞吞地说:“古树神老了,山神也就老了,我们这些人一粒米一滴水就能活,可是神啊,要活下去的代价可比我们大太多了……”
老者的话像是穿林的风,带着树林深处的密语却又无从追其踪迹。莫非榆听着有些恍惚,她扬起头,天间辰字己然转浅。她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身上的布袋,还好,东西都在,不过再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倒不如直言相问,赌一把。
“请问您还见过其他外来人吗?”
老者摇摇头。
莫非榆想,也许素北乐已经出去了也不一定,于是又说:“我并非有意冒犯,您能放了我吗?还有我的刀。”莫非榆看了一眼男子腿上的那把比匕首略长的短刀。
“放与不放,皆非我能做主。”
老者抬起木杖点了一下地,男子便用力拽着莫非榆的胳膊,将她拖行了好长一段路,直至看不到村落的轮廓。他瞪眼反手勾起长枪,骨白的枪尖抵住她的喉咙,充斥着威胁的强压。半晌后男子收回枪,抽出短刀丢过去。莫非榆踉跄着接住,确认他没有杀意后拔腿就往山上跑。
她管不了脚痛,必须得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古树,或者是队友。
扶光压枝,辰时嵌入碧空,昭告新时即至。
蛇鼠出洞,山林躁动,空气中气味愈发复杂猖獗,乃至于树叶草尖都变得锋利起来。远处山坡腾起浓烈白烟,一如槐庙村被触碰的槐花,烧焦的肉味、畸形的鬼手……莫非榆花了些功夫用短刀砍下一截还算不错的树枝撑起半个身体,咬牙拼尽全力地往上走。
上山的路越来越陡,即便没有受伤爬起来也吃力。莫非榆靠在树上喘气,树叶被踩烂的声音近在咫尺。
“都什么时候了还磨蹭?!赶紧走!”一个年轻男子跑在前面催促道。他身后的数步距离有三人,体力都已接近极限,垂头叉腰,嘴里有气无力地喊着“走不动了”。
“你以为我想走,不走就是死!”男子停下等了两步,小声骂道:“他老母的鬼,死了都不清净!”
“等下,”四人中有个身穿黑衣的男子眼力不俗,“那棵树后面好像有东西。”
他话说完,另外三人立即聚拢过来,举起手中武器戒备。莫非榆攒了两步,露出人来,说:“自己人。”
那男子依旧举着刀,“你说是就是?谁知道你是不是鬼装的!”
同行的妇人看到莫非榆的脸觉得眼熟,接着看到了她腰间挂的串珠,跟同伴说:“她是那个榜首吧?你们看,她有两颗黑珠。”
另一老汉放下手中耙,老眼中激动地挤出泪水来,“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有救了……有救了呀!”说着跑上前拉起莫非榆的手。这一拉,把她往前带了一步,莫非榆没忍住“嘶”了一声。
妇人也跑过来,跟老汉一起支支吾吾问候她的伤势,手都在背后偷偷地把身上背的包往后藏了藏。年轻男子在旁站在没靠近,嘴里啧了一声别过头去。
“我这有药,先涂上吧。”黑衣男子说着翻出来一个小瓶子交给了妇人。
“对对对,先擦药!”
莫非榆配合妇人麻利地脱掉鞋袜,脚踝连带着脚背都已经肿得不像样子,紫青的淤斑连成一大块。妇人哎呦哎呦地叹着气,心里又难受又着急,好几次没控制好力道,莫非榆都掐着自己手把声音咽进了肚子里。
“还没好吗?搞快点。”男子东张西望地催促道。
“好了好了。”
莫非榆穿好鞋,解下颈上的红绸带缠在鞋子外面稍作固定,撑起木棍跟上四人。她刚走两步,那男子便厉声制止道:“哎哎,你就别跟着了,”他指了指莫非榆的脚,“我们帮你擦了药已算是仁至义尽,可照你这个速度我们还怎么登上山顶啊?”旁边的妇人和老汉不敢吭声,男子又说:“既然是榜首,一定有办法对付那些鬼头,我们就别互相耽误了。”
“可是他是榜首……”老汉弱弱地说了一句。
“榜首怎么了?”男子不耐烦道:“别他妈废话,要么继续走,要么你们自己扶这个瘸子。”他说完就快步走了。老汉叹了口气,妇人说了句“对不住”都跟了上去。
莫非榆原地轻轻踩了几下,试试轻重,抬头见那位黑衣男子走了过来,他说:“我扶你走得快些。”
莫非榆反劝道:“他说的对,我现在跟谁都是累赘,你还是快跟他们跑吧。”
黑衣男子一把拉过莫非榆胳膊架在自己肩上,“我并不觉得跟鬼赛跑能赢。”
有人搀扶着的确走得快些,但搀扶的那一个力气消耗也更大了,莫非榆掏出几颗糖给了他。上山的途上时不时就能听到望到奇怪的动静,驿站和鬼物之间的数量差距只会越来越小。
两个人边爬边聊,多数时候是常艨在说。
他是陬须人,陬须国本是古越国的附属小国,自从古越国和东蜀开战后,陬须便分崩离析,名存实亡。古越国君昏庸奢靡,崇尚巫邪之术,掠杀童子处子都是时有的事,陬须附属的十年间所献幼子女娃不下一千。所幸东蜀赢了,赢得好啊。
当初在贪欢词内,听井棠说起古越国拿人血和绛琥炼制兵器还以为是狗急跳墙,没曾想竟是从上至下的惨无人道。当真是初入尘世,不知世间险恶了。
好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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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巳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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