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个时辰后,两人陆陆续续又碰到驿站人,超半数人身上都带着伤。队伍逐渐壮大,行军速度肉眼可见地变慢,没有受伤的人心里头不乐意,但又不敢明说,以致士气十分低沉。
莫非榆望着身后的人群,眼皮不时跳着,她磨着发凉的指节,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不行,这样目标太大了。
原先前四个时辰碰不到两个人,现在一个时辰就聚起来这么多人,鹿壶山树高地广,即便举着一杆红旗边跑边吆喝都难以聚拢这么多人。如今他们的样子就像是被驱赶的羊群。莫非榆紧抿嘴唇,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莫姑娘,莫姑娘!”常艨喊道,“你走太快了。”
莫非榆不知何时脱离了队伍,只身遥遥走在前面。
“有什么问题吗?你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常艨说。
身后这十八个人都是冲着腰间这条珠串聚在一起的,此时此刻她莫非榆即是领头羊,任何一个决定都关乎羊群的生死。可她偏偏最不擅长做这种事,倘若不然,当初小莫也不会抗拒成为赭明司继承人。
她所认识的人里,付又期、予桔、梁亭然、井棠都比她更适合当领头的那位,郁问樵就更不用提了。回想起自己昨天还冠冕堂皇地说着要罩着他们的话,便垂头自嘲着苦笑。她尝试用郁问樵的方式向解决办法,画面在脑子里转了一圈,结果是无果,他那般沉重细腻,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心思哪是别人一朝一夕便能学到的。
组成小队分散行动是眼下最能规避风险的法子,但分头行动这种话断然不可轻易说出口,至少不能由她来说。莫非榆思来想去,站定沉气,思维学不着,气势还是能模仿一二的。
“前面就是山腰,大家互相搭把手,早一分找到古树便能多一分安全。”
地形使她居高临下,逆光勾出威严的轮廓,阴影下的眉眼散发着无形的气场。
常艨配合着鼓气道:“是啊是啊,大家再坚持坚持。”
那几个早有抱怨的人一人一个将伤者架起来,大步流星地往上走,落在最后的也自己给自己打气快速跟了上来。
百米之外的树干上蹲着一个人影,正饶有兴致地观看着一群男女老少提心吊胆地登山。他背上扛着一把形状奇特的宽刀,两条尤长的手臂半绕一圈搭在上面,刀光瑟瑟,滴血生寒。
鹿壶山上几乎全是野路,有些地方覆着厚厚的落叶,情急之下根本分不清脚下虚实。走的这一截路已经两次有人踩空掉落,好在坑不算深,找准落脚点自己就能爬上来。
一行人紧赶慢赶,在午时之前找到一处有垂叶做幕的壁崖稍作调整。壁崖下躺的躺,揉腿的揉腿,个个体虚无力喘成一片。有人光明正大地拿出馒头啃,有人躲在一边背过众人喝水,等喘息声平静些,听到的便是肚子里忍不住的咕咕声。
跑了半天,任谁都会饿,那人手中白馍堪比鱼钩上的饵,莫非榆咽了唾沫,收回视线,提气说:“至多再过片刻,我们就得继续走。”
人群中传出此起彼伏的哀怨,紧接着一阵风振动叶幕,刀刃鲜血滴入泥土,危险气息逼近,“既然不想走,那就都留下吧。”
陌生的声音中满是威胁挑衅,吓得众人手忙脚乱地远离叶幕,贴近崖壁聚拢。
来者横刀一挥,斩断了半截叶幕,将逃亡者惊恐的神态尽收眼底,他一边唇角勾起夸张的角度,嗤笑道:“哎呀呀,你们看我多好,死之前还让你们选一个风水宝地,我看此处前有木后有石,遮风挡雨,当真是——绝佳的坟地呀。”
几个妇人吓得直哆嗦,双双抱在一起不敢抬头。男人们手中长矛短兵带着眼中惊恐对准来者,完全不具威慑力。
宽刀插在地上,那人模人样的鬼靠在上面勾起脚尖摇晃,眸中打量的幽光停在从始未动的莫非榆脸上。他往前倾身,浅淡的眸子闪着疑惑,“你这张脸,好像在哪见过。”
莫非榆也想到后面靠着,但她刚才站起来时用力过猛,不小心闪到了腰,只能站在原地等劲儿缓过去。她也打量着这只鬼,说:“是吗?我见过的鬼可太多了,你是……琼楼?大宰场?还是七里堰的?”
“别拿我跟那些废物放一起,”那鬼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拉下头侧的半张石脸面具覆在左脸上,说:“我乃此地土公,山石子。”
山石子姿态散漫,伸出小指挠了挠什么花样都没有的石面具,“别说废话拖延时间,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哦不对……是鬼。这样吧,一半人留下另一半可以走,我数三个数你们自己商议。”
众人面面相觑,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三。”山石子笑容狡黠。
两个身壮的男人试探着向前,直到越过山石子都无事发生。他们恐惧的脸上扬起笑容,冲着跑了出去,剩余几个无伤轻伤的霎时间也冲了出去。
“二……”
转眼的功夫,崖壁之下只剩一群伤者,他们并非不想跑,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哭天喊地。还有几个人不死心,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也要往外一闯。其中一人跑了几步,腿一软扑倒在地,抬起狼狈的头,正巧对上山石子半张石面半张人脸,在阴影之下尤显诡异。
“一。”山石子眼眸微眯,垂着脑袋对那人说:“已经跑掉了9个,你说你,我是放还是不放?”
那人此前不知怎的摔断了腿,此刻正艰难地想要爬起来,他裤子湿了,脸颊上汗水混着泪不分彼此。这画面看着颇为眼熟,莫非榆极为反感,她偏头悄声跟常艨说:“一会儿你找机会逃跑,人能带几个就带几个。”
说罢,她捞起地上掉落的一把小刀用力扔了过去。力道差了许多,山石子一抬手便接住了,莫非榆抽出短刀直指山石子的鼻子,“你这恶心人的劲儿我猜是从七里堰那厮身上学来的吧,要杀便杀要打便打,磨磨叽叽找什么优越感呢?”
但凡想到乌郎,她便生理性地厌恶,讥讽的语气毫无收敛。
怒上浅瞳如火燃烧,山石子闪身到莫非榆刀前,刺骨的寒气直逼眼睫,他从牙缝里挤出话:“我说了,不要把我和他们混为一谈。”
仿佛瞬移一般,崖壁下哆嗦的几人完全捕捉不到山石子的身影,如此身法即便他们跑出去数十里,重新追上恐也是须臾的事。
莫非榆握刀的手又紧了紧,硬着头皮说:“只可惜人家是鬼主,你是鬼器,一字之差天壤之……”
话未说完,原本立在数米之外的宽刀飞到山石子手中,崖下卷起狂风,泥沙漫天眼不能视。狂风之中莫非榆大喊一声:“快带他们走!”
散乱的风沙间忽然裂出一道寒气,莫非榆快手斜挡,“哐当”一声接下一刀。
“哼,倒是小看你了。”风沙渐息,山石子的面目逐渐清晰起来,“悬石重刃,生生接这么一刀你这手两天之内别想用了。”
这刀看着就重,莫非榆双手虎口被震得生疼,掌心连着小臂一瞬间全麻了。
“稀奇,鬼也会关心人呢。”她说着转动手腕,重新握好刀。
“你恶心鬼也有一套。”山石子横刀念咒,右手掌在刀面一拍,刀脊上镶嵌的石子摩擦发出尖锐之声,其间好似有人悲鸣尖叫,钻入耳中扰人心烦意乱。
莫非榆当机立断,从囊袋中拿出盗铃一晃,拴上腰带。轻灵的声音正是悬石重刀的克星。
山石子眸中闪过一丝讶异,转瞬取而代之的是几近癫狂的欣喜,他喊叫着出刀,“哈哈哈!对!就该这样!凡人杀起来太没意思了,再来!出招!”
山石子的刀锋从四面八方而来,莫非榆举步维艰,受伤的左腿颤抖不止。
常艨带着人绕到了崖壁侧后方,叫其他人快走。叶幕下的趴着的人见状撑起半个身子往前爬,他抬起手的下一秒一把宽刀从天而降,将他的手臂砸了个稀烂。
悬石重刀一落一起溅起模糊血肉,那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胳膊炸成肉糜,剧烈的疼痛汹涌而出,他嘶声苦喊,没一会儿便晕厥了过去。
重刀重回手中,山石子挥刀甩去上面残留的东西,啧嘴皱眉道:“吵死了。”
打斗的过程中莫非榆一刀接一刀被迫退出了崖壁,手边无石无树再也没有能支撑的东西,她大喘着气,远远瞥见树后面还躲着几个观望偷看的人。
山石子瞟了一眼莫非榆跛着的左腿,“还以为你的刀也能跟嘴一样有来有回的呢。”
“有本事等我脚好了再打。”
“凭什么?你伤了腿脚是你本事不济,与我何干。”山石子将悬石重刀背在身后,嘴上不停张合又似在念什么咒语。
忽然间一阵白烟隔在莫非榆和山石子之间,莫非榆手腕一紧,是常艨。
“快跑!”
常艨拉过莫非榆的手臂扛在肩上掉头就跑,他计划好了路线,山林草木繁盛,两人很快没入林中。
国庆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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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山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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