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真不错。”易方昱抬头望着古树,围着火堆坐下,向让出位置的常艨道了声谢。
付又期刚路过第一个火堆时便对上了莫非榆期盼惊喜的眼神,心里正奇怪她的姿势怎么像一条没有腿人鱼,走近一看就瞧见了她被缠满纱布布条的左脚,一时语噎,取消了准备好的调侃。
“别这么看我,离废还远着呢。”
付又期收回关怀的眼神,“鬼都听着呢。”
莫非榆当即连呸三声,但又觉得还不够,郑重其事地说:“你的桃木呢?拿出来借我摸摸。”
“……”
莫非榆抱着桃木,言辞诚恳像拜神佛。
常艨见过付又期,当时他替素庄主巡视修葺进度时有人闹事,他一两句话就将事情解决了,那凛人气度绝非常人。如今在鹿壶山中逃了大半日,人人身上皆挂了彩,他却连头发丝都保持风度。
莫非榆祈祷完毕,归还桃木时全方位仔细打量了一遍,“神采奕奕容光焕发,您这是刚度假归来吧?”
付又期一言不发,对面坐着的易方昱笑着吹起口哨。
莫非榆身残志坚不忘人情世故,“昱总好,昱总好久不见。”
易方昱竖起两指从眼角滑过,语气分外轻松,“你好。”
许久不见易方昱的无魂体已经与他本人别无二致了,此刻他身上亦没有狼狈的迹象,两人凑一起便散发出剑拔弩张笑里藏刀的气场,就像身在一场招标酒会。
梁亭然也纳闷,他从巳时起直至见到莫非榆的上一秒都在同鬼缠斗,虽是几个空有鬼力蛮劲的鬼器,但架不住数量多,他迂回许久才脱了身。难道付又期的运气这么好?一个鬼都没遇上?
易方昱两肘撑在膝上,意味深长地睨着付又期手中桃木,“他那桃木可是个好宝贝,未来方盒当初可花了不少功夫才弄到。你说是吧柳棋主。”话锋调转太过突然,又逢三人原本听话如听耳旁风,岂料风中竟夹带隐秘。
姝乙、常艨还有大姐听得云里雾里,常艨察觉气氛异常,撑着地起身说:“我去找点柴火。”大姐见状也撑腰起了身,“我跟你一起。”
柳棋生紧握手中弹弓,眼底火光微微震动,刚才众人的视线都在走来的付又期和易方昱身上,只有时雀注意到那二人出现时柳棋生神色骤变,一直盯着柴堆,如今看来令他色变的正是这个举止轻佻的男人。
棋楼存在百年,随前棋主出生入死的能者如今亦在,而柳棋生进入驿站未及十年,仅凭5张鬼页足以让棋楼各路豪杰死心塌地吗?
棋楼不是狼群,没有人能单凭实力成为领导者。他的弹弓,附身的无魂体,乃至思维行事风格,都跟莫非榆一行人很像,甚至有更深的认知。对于柳棋生的身份,莫非榆几人私下早有猜测,付老板碍于种种原因有些话不便直言,但作为一个小小员工,自然是没有那么多顾虑。
“打工人有什么错,项目成了钱进老板口袋,项目黄了锅让我们背,好处都让你们这些资本家占尽了,”莫非榆眼神晃到付又期,语调渐渐变得谄媚,“要是都像我们付大老板一样,哪个员工不死心塌地心甘情愿啊。”
易方昱轻笑道:“付大老板,要不你把这位员工转给我吧。”
“一朝进又逢,一辈子是又逢人,昱总的橄榄枝还是留给别人吧。”莫非榆说。
“哈哈哈好。”易方昱仰头笑着,“那不如改成合作吧。未来方盒手中灵器不止你们知道的这些,虽然眼下这些小鱼小虾尚且对我构不成威胁,但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我们各取所需互相帮助,先出了这庙会如何?”
从前付又期在的时候,莫非榆总是不自觉等他做最终决策,可这次他久久没有开口,她也不再只是以前的剧场策划。
“好,合作愉快。”
易方昱握住莫非榆的手,笑眯眯地说:“合作愉快。”
定昏过子夜至,弯月如镰,寒风乍起,血红鬼雾凭空而生宛若银河临空悬游。
铃铛摇响,黑旗飘飘,红雾悬河之上徐徐走出两排打着灯笼的小鬼、举着庙会招牌的虎头人,还有撒着铜钱的花女。一匹如火鬼马拉出一架仪仗马车,白伞之下站着一个头戴高帽的白脸人,蛾眉黑眼抹红脂,死气昭然。
接着数辆车马行上红雾,古朴亭台奏起笙歌,喧笑生于楼阁,街上打伞的女鬼、项抗铡刀的牛头人……鬼群熙攘霓虹醉人,比人间庙会集会有过之无不及。
“这就是庙会吗……”
古树下的人仰望着庙会游行,眼中闪光恰如看见神仙下凡。
大胡子男人没留神被脚边火堆烫了脚,他惊醒回神,一屁股坐下不再抬头,“要是不怕死就上去,说不定能得道升仙。”他讽刺着将一些人骂醒了,全都坐回原位,低头的低头,闭眼的闭眼,强压住心中好奇。
红雾中垂下根根红线,如静止的雨分割光怪离奇的世界。
在莫非榆的坚持下,姝乙大夫同意她行动,古树下必须留人接应,几番商议之下柳棋生、时雀和姝乙留下。梁亭然以医嘱威胁背着莫非榆,易方昱两手插兜走在前面,付又期紧盯他的背影跟在后面,四人身后还跟着几个受好奇心驱使的人。
古树下最旺的火依旧旺,常艨闭目养神,大姐观望着后面几个跟着往红雾去的人,凑近火堆取暖的手转了个面,“唉……好奇害死猫啊。”
红线冰凉,触碰瞬间便将人带离地面。莫非榆轻轻动了下左脚,人在魂在痛觉也在。这会儿再看脚下的红雾便像暗红大道,长无尽头的大道上车水马龙,堪比人间最热闹的坊市。周遭的鬼鬼魂魂见到生人亦十分友好,预想中争锋相对的场景并未发生。
众人看着眼前景色恍如隔世,不知该从何着手。
此时,道上另一边喧闹如潮,鼎沸声中只见一道黑影从青璃瓦顶跃到另一座秀阁栏上,挥袖舞裙的姑娘们为他让出一条道,拥着他进了秀阁。
是楚悲!
莫非榆心中暗喊,带着人跟了上去。
秀阁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得水泄不通,一只两头连体鬼高7尺有余,将秀阁门口挡得严严实实。
“老二头,你就让我们看一眼!”围观的鬼中有只小老头模样翘胡子的鬼呼道。
“是啊是啊,就看一眼嘛又不会少颗脑袋。”
老二头两个头齐齐摇摆,守在门口一动不动,“不行,阁主规矩,不让看。”
花脸的老媪掐着嗓子说:“死脑筋!白瞎你长两个脑袋!”
莫非榆行动不便卡在外围往里探,梁亭然从鬼群中挤进去又挤出来,没打探到任何有用消息。
“不看热闹就上一边去啊,现在的人都这么不会看眼色吗?”后边新凑过来一群鬼,趾高气昂地对着四人一通指责。
四人悻悻让道,躲到一边等楚悲出来。
“哎?后面跟着的五个人呢?怎么一眨眼就没了?”梁亭然跳上台阶四处探望。
易方昱倚在围栏上,一脚搭一脚晃着脚尖,上好的皮靴被保护得十分润亮,“人家有人家想去的地方,哪里由我们安排。”
大致一个时辰后,众鬼聚精会神盯着秀阁打开的门,短暂的寂静随着门中黑影步出被高声喝彩淹没。
“不到半个时辰连闯三阁!太厉害了!”
“鬼生头一遭啊!做人没见过的历史做鬼见到了,不枉此生啊哈哈哈哈!”
楚悲在欢呼中走下秀阁,台阶的最后一级被挤上来一颗有八双眼睛的头,十六只眼好巧不巧正好长在头顶,正好对上斗篷下楚悲狠戾的双眸。
八双眼睛心虚地一弯,灰溜溜地滚走了。
秀阁四面窗重开,纱帘摇摆飘出像揽客的手绢。
楚悲一手拿着卢丁剑,走到旁边的围栏前。
莫非榆未语先惊,睁大了眼看楚悲,“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楚悲声音穿过面具又压低一个度,“直觉。”
不远处飘着一面鼓,鼓上站着一个婀娜多姿的舞女,周身上下只有一片面料。舞女纤纤玉手洒落花瓣,一遭爱看热闹的鬼众旋即又浪潮般涌了上去。
大批鬼群离去,秀阁前的路明朗许多,楚悲不多等待转身就走,莫非榆一把抓住梁亭然,两人眼神一对,快快跟了上去。
莫非榆走路一高一低,追着楚悲问:“就你一个人吗?你见着郁问樵了吗?”
话落梁亭然又问,“你刚才在里面干什么?这游行到底是干什么的?”
话落易方昱又凑了一句:“这是去哪?”
一连串的问题如雷贯耳,楚悲忽然停在原地,眼中厌烦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看得莫非榆和梁亭然直冒冷汗。
他抬手指了一个地方,随即纵身一跃到了下一座阁楼,又在一堆的鬼好奇的注视下进去了。
莫非榆和梁亭然转头瞪着易方昱。
易方昱两手一摊,表情无奈,“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让他走的。”
好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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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红雾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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