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元年间,曲江池的画舫连成十里灯河,最惹眼的是“浣月舫”。舫上歌姬林八瑶,总着身月白襦裙,抱琵琶坐于船头,指尖拨弦时,连池面的荷风都似要停驻。
她的嗓音清如浸了晨露的玉,唱《霓裳》时,舫内烛火都晃得柔;唱《关山月》时,座上戍客常红了眼眶。有富商掷百金求她唱曲,她却只拣那些怀乡或念旧的词,说“歌要唱给懂的人听”。
后来入了秋,曲江池的荷叶渐次枯了,浣月舫却依旧热闹。那日八瑶刚唱完《秋浦歌》,正低头擦拭琵琶弦,忽闻岸边传来轻浅的击节声——不是富商们张扬的喝彩,倒像晚风扫过竹枝,清清爽爽。
她抬眼望去,见柳树下立着个青衫书生,负着半旧的书箧,手里捏着支竹笛,目光落在她指尖的琵琶上,带着些温和的笑意。不等八瑶开口,书生先拱手行了礼,声音朗润如溪:“姑娘一曲,把秋意唱活了,倒让我想起故里的山月。”
八瑶握着琵琶的手顿了顿,这还是头回有人不夸她嗓音,只说曲子里的意。她轻点头,指尖随意拨了个泛音,问:“公子故里何处?”
“江南姑苏,”书生望着池面的残荷,“离家三年,总盼着能早日归乡,听巷口的吴歌,看檐下的芭蕉。”
八瑶心里一动,指尖翻飞,琵琶声忽然转了调,唱的是首江南小调,词是她从前听船家唱过的:“君自江南来,应知江南事。芭蕉雨打窗,归燕啄新泥。”
书生听得怔住,随即从书箧里取出竹笛,笛声轻和着琵琶,池面的风似也慢了下来。曲罢,书生从袖中取出片晒干的荷瓣,用墨笔写了两句诗,轻轻掷到舫上:“曲江秋夜月,不及故园风。幸得琵琶语,聊慰客途浓。”
八瑶捡起荷瓣,墨香混着荷香,在指尖绕了绕。此后每逢暮色,那青衫书生总会来岸边,有时听她唱曲,有时吹笛相和,却从不上舫,也不问她的过往。八瑶也默契地不多问,只在他来的日子,多唱些江南的调子,像替他,也替自己,圆一份归乡的念想。
点击弹出菜单